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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财主底儿女们 作者:路翎 | 书号:44637 时间:2017/12/6 字数:326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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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剧队在万县工作了十天,六月下旬到重庆。大家希望在重庆能够大规模地展开工作,但工作刚开始就遇到了困难。经费底来源被窒息,而且从某一个上级机关传来了解散,或改组演剧队的消息。大家底情绪显著地沮丧了下来。奋斗没有结果,明确的命令也没有下来,在七月中旬,王颖、沈⽩静和另外的几个人辞去职务,离开了演剧队。接着由一个本来毫无关系的上级机关下来了改组的命令,并派来了新的导领者,在旧的负责人离队的时候,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哭了:现在他们明⽩,往昔的一切,是怎样的美好了。大家不同意这个改组,陆续地离开了演剧队。一部分人走到一个组织更大的剧团里去,其中有⾼韵和蒋纯祖。 这些青年们就是这样地分散了,以后他们要奋兴地追怀那些在长江沿岸的城镇里度过来的光荣的、美好的时⽇。这些青年们,带着火热的理论,从此开始经营他们底艰苦的生活了。他们不能知道在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在改组的命令下来以前,他们痛苦着开始了为个人底生活的斗争。 蒋纯祖坚信他无论如何要过一种自由的生活,无论如何要服征他底怕羞的、苦闷的 ![]() ![]() 有一点是重要的,他有有钱的亲戚。这就造成了他底自信和勇气。爱情和金钱同样地使他有羞聇和苦闷,但他,相信了自由的生活,认为必须克服它们。做着爱情底和功名底梦价,建立一个在合法范围內活动的“公开的工人 ![]() ![]() ![]() ![]() ![]() 他心里有烈猛的 ![]() 七月底,蒋秀菊异常存温地寄来了四百块钱。她说,她喜 ![]() 蒋秀菊底钱使他忧伤。蒋少祖寄来的钱使他觉得苦恼;但他对哥哥决无歉疚。最后,蒋淑媛底钱使他羞聇而恼怒。他甚至于想写一封信向她声明,他并不是在讨饭。他好久不能忘记这种羞聇。 除了买了一点书报外,这些钱都浪费掉了。他花费得异常地迅速。在他新加⼊的那个戏团里,人们是自由地生活着的。在这个剧团里面,那种火热的理论的斗争是不复存在了,只是一种热烈的感情和兴味在统治着。艺术上面的自由的,个人的竞争成了主要的东西,有名的演员们底 ![]() 在这个遥远的后方,在这个昏沉的都市里,战争初期的那种热烈迅速地消失了:剧团底工作逐渐地商业化,在海上底天空里闪耀过的那些颗明星,逐渐地在重庆底天空里升了起来。曾经充塞着各个大城市的浮华的男女和他们底后代逐渐地变成了重庆底最优秀的市民;在那些喜 ![]() 蒋纯祖进⼊剧团的时候,正是那些颗明星开始上升的时候。在国中这种上升,是被称为严肃的艺术工作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在从事严肃的艺术工作,并为这而斗争,剧团里的人们差不多全是优秀而有才⼲的。但有些演员们,演了几出戏,带着奇奇怪怪的⾊彩升到了社会名流的地位,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有些导演们和剧作家们,博得了重庆底优秀的市民们底掌声,就占领了一切报纸副刊,表扬起自己底功绩和艰苦来了。比较起舞台上的戏来,这个浮华的世界是更需要着这些男女们在下台以后所演的实实在在的戏曲的,所以这些男女们就奋兴地在各样的场所里表演了出来。 常常是,这个社会这样地观察这些人们,这些人们便也这样地观察自己。每一项职业里面的人们,都有着他们底特殊的敏感。好像医生们认为一切另外的人都是病人,或都是有生某种病的可能的人一样,剧团里面的人们,觉得一切另外的人都是观众,都是被教育者或鼓掌者。由于这种特殊的偏见或特殊的敏感,剧团里面的人们,特别是一些年青的男女们,就无时不意识到自己们底地位。他们很少反抗这种地位。这种地位底职务是尽可能地 ![]() 特别因为这个时代的严肃的艺术理论的缘故,这些男女们更容易満⾜,更善于怜悯自己。往昔的优伶们底⾝世感伤,或一个平常的人底⾝世感伤,在这些男女们底⾝上和那种严肃的艺术观奇妙地混合了起来;同时严肃的艺术理论,为他们所模糊地知道着的那些易卜生和斯坦尼,就成了他们底虚荣心底美妙的点缀了。那些掮答们,装出批评家的样子来,大声地为这一切吹着进行曲。 在剧团里,多半是坦⽩的,天真的年青人;尤其是那些少女们,她们并不喜 ![]() 蒋纯祖、⾼韵、和张正华在八月初进了这个剧团。蒋纯祖被剧团里面的热情的、自由的空气痛苦地 ![]() ![]() 张正华底处境则和他完全相反。张正华勤劳、负责、不喜 ![]() ![]() ![]() ![]() 张正华替女演员们买东西,准备用品,收发信件:在每一个这种团体里,都有一个这种愉快的人物的。张正华没有被牵到任何恋爱的旋涡里去,而在两年后,和一位女演员安静地结了婚。 张正华同样地成了⾼韵底随从,使蒋纯祖异常的妒嫉。但⾼韵爱着蒋纯祖;也许正因为大家觉得蒋纯祖是讨厌的、 ![]() ![]() ![]() 在蒋纯祖⾝上,有一种強烈的力量蛊惑着她,正如在她底⾝上,有一种美丽的,热烈的力量蛊惑着蒋纯祖一样,但她始终不明⽩这种力量是什么。蒋纯祖不愿意相信是她底美丽的,灼热的⾁体底力量蛊惑了他,他认为还应该有什么,于是他在心里痛苦地创造;但⾼韵,相信蒋纯祖底那个強烈的力量,并且相信她比蒋纯祖強,能够掌握自己:她是在她底坦⽩无琊的天 ![]() ![]() ![]() 在八月的酷热的天气里,剧团的生活是很松弛的。很多人都不住在剧团底宿舍里,他们在外面立独地生活着,他们只是在排戏的时候偶然地来一下,大家觉得,假如有⾜够的金钱的话,这种生活便是最舒适、最美丽的了;但他们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很穷困。蒋纯祖有了钱,可以照他自己底意思去生活了,就是说,可以实现他底自由生活的梦想了。 他很明⽩他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于是这个时代的理论和热情使他心里有苦闷。这种理论和热情已经成了他底一部分了,它们不能许可他和别人一样做。那种自由的生活,必须是属于这种理论,属于这种辛辣的热情的,但他目前所能得到的自由的生活,却显然地违反这个。然而他底处境已经是如此了,在这里,对于一个年青人, ![]() 他,像这个时代的一切青年一样,始终梦想恋爱是纯洁而⾼贵的。在前些年,人们⾼呼恋爱是神圣的,这个时代是没有这样的呼声了,但人们认为恋爱是为自由的心灵和⾁体所必需的,并且是为人生,为工作所必需的。对于恋爱各个家国和各个时代的优秀的人们和卑劣的人们下了无数的定义。但青年们不需要这些定义,他们首先是需要恋爱,而为了更勇敢,他们就轻率地抓取了一两个定义。由于这个时代底大量的热情和轻率,没有多久大家就在各样的方式里公认了一个定义了,就是,恋爱,是虚伪的。但事实只是:轻率地相信了的恋爱底定义,是虚伪的。 蒋纯祖是严肃的:他即刻就感到羞恼,但他还在做着梦。这个从西欧的文学里得到启发的热情,诗意的梦境,被现实所胁迫,已经变得模糊而混 ![]() 他怀着羞恶的感情向⾼韵提议到温泉去玩;他准备在⾼韵不同意的时候用各种理由说服她;他预感到,假如她坚决地不同意,他底心便会得到⾼超的、冰冷的严肃。但⾼韵轻快地答应了:她好像觉得,这一切是异常轻快的,此外再没有什么。蒋纯祖感染了这种轻快。在短促的幸福的时间里,觉得人底青舂是无比的纯洁和富丽。他们,像别人一样,去做这种旅行了。在这之前,像一切年青的男女们一样,他们在城市底郊外,在夏季底繁星下度过很多陶醉的夜晚。虽然他们竭力追求,他们总感不到这里面有什么诗意,有什么实真、善良、和美丽。因为这里面有着那种为他们所不敢确定的痛苦。他们宽慰自己,并且企图遗忘他们底內心底模糊的警惕:他们只是陶醉着。他们觉得,在他们的世界里,有生命在蠢动,有什么故事胡里胡涂地发生了:他们不能确实知道这是什么。 蒋纯祖注意到,在⾼韵底头脑里面,反抗社会的理论,比他自己底还要锋利。他觉得他还有什么东西不明⽩,但在目前,他只能觉得⾼韵底勇敢是可喜的。或者是再由于他底恋爱的,善于创造的心,或者是由于⾼韵底女 ![]() ![]() 他们买了游泳⾐、食品、和其他的东西,到温泉去。蒋纯祖想他们至少要在四天以后回来。在船上,蒋纯祖对⾼韵说了这个意见,⾼韵认真地回答说,应该临时决定,因为她从来不愿意预先计划。蒋纯祖觉得她无疑地是同意了,感到快乐。在途中⾼韵睡着了,在马达的颠簸中靠在他底肩上,他和平地、严肃地想到,他现在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了。这个思想唤起了一种奋兴。汽船正在上滩,他注视江中的礁石:酷热的 ![]() ![]() ![]() ![]() “难道我这样做是错的吗?或者有一点错吗?”他想“这个社会已经是这样的黑暗,混 ![]() ![]() ![]() ⾼韵醒来了,她用 ![]() “你在想些什么?”她冷淡地问。 “等一下告诉你。” “等一下你就会说话,我知道,”⾼韵说,生气了:“而假如你在你底思想里面任 ![]() 蒋纯祖好久惶惑地想着她底话。他觉得她底话是对的,他感到道德的痛苦。⾼韵知道一切,但相信自己不知道;她显得任 ![]() 下船的时候,⾼韵说她有些发慌;接着她说,这似乎是由于饥饿,她简直不知道怎样才好。她撑开纸伞,看着蒋纯祖。蒋纯祖开始有了 ![]() “有什么好吃呢?”⾼韵忧愁地问。 蒋纯祖咬着嘴 ![]() “你看那个架子搭得多妙啊!”⾼韵突然活泼地、受惊地、动人地说。过路的人们惊异地看了看近处的葡萄架,又看了看她。有人不停地回头看她。她跑到亭子里面去,疲乏地坐下来,笑着,眼里有光辉,注意着葡萄架。她突然地恢复了她底生气了。 大家都看她,她是这样的动人,显得那样的天真,蒋纯祖心里有虚荣的快乐。他意识到这种虚荣心,但他觉得这总比痛苦好。他们走进饮冰室,大大地吃一顿。⾼韵不停地说话,批评天气、江⽔、山坡、花园。蒋纯祖嘲讽地回答着她,希望她停止。蒋纯祖感到窘迫。 蒋纯祖提议先找住的地方,⾼韵提议先游泳。结果她顺从了蒋纯祖。走进旅馆的时候,蒋纯祖和茶房说话,她活泼地菗⾝跑开了。 蒋纯祖要了最好的房间,关上门,懊丧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心里有重庒:他企图消灭这种重庒,他注视着窗外的浓密的绿荫,想到,为什么他不能感到这美丽的一切,为什么他不能有快乐。⾼韵轻轻地敲门,他打开门。“为什么你敲门?”他勉強地笑着问。 ⾼韵捧着⽔果走了进来。蒋纯祖关上门,看着她。⾼韵放下⽔果,环顾房间,变得严肃了。她在桌边坐下来,捧着头注视着窗外。蒋纯祖痛苦地坐着。蒋纯祖发现⾼韵在哭泣,…他明⽩她为什么哭泣。她底哭泣解救了他。他有了力量,迅速地站了起来。 ⾼韵颤动着肩头,发出叹息似的啜泣声,她底泪⽔流过面颊滴到桌上。蒋纯祖走到桌边,严肃地看着她。他抓住她底⾚裸着的手臂。 “为什么?”他说。他当然明⽩她是为什么。 ⾼韵头摇,继续啜泣。 “我不知道!…”她柔软地说:“总是弱点,…但是让我哭,应该让一个女孩子哭…一下工夫就好了。”她说,啜泣着。果然她一下工夫就好了。 “好吧,我们去游泳。——你出去,我换⾐服。”她说。 ⻩昏的时候,疲倦、舒畅,他们走到江边的坡上去。暴涨的江流在峡⾕里迅速地柔滑地流过去,太 ![]() ![]() ![]() “你跟我唱修伯尔脫底‘你听,你听,那云雀’——好不好?”⾼韵突然⾼声说,使周围的人都听见。 蒋纯祖困难了一下,低声唱了。但⾼韵没有能让他唱完:她不満⾜,打断了他,要他唱另一个曲。她有然不満⾜,又打断了他,要他唱第三个。蒋纯祖,由于矜持的庄严的心情,不愿意向她唱恋歌。⾼韵觉得他所唱的都不适合于她底心,再三地打断他,使他羞恼,沉默了。 蒋纯祖所崇奉的这些杰出的歌谣都不能満⾜⾼韵底幻想。蒋纯祖羞恼地想,她听不懂,永远听不懂它们,而她能够听得懂的,他,蒋纯祖,现在决不愿意唱。他严肃地沉默了。在峡⾕里,有蓝⾊的烟带,飘浮了上来,停在轻轻的、温柔的空气里。那些小木船在幽暗的江面上悄悄地飘浮着,有时飘在峡⾕的暗影里,有时飘在明亮的、柔和的波光里。有时从它们上面传出招呼顾客和友伴的強大的、拖长的声音来,峡⾕起着共鸣。有时远处有喊声,峡⾕里起着深沉的,森严的震动。温泉上面有了灯火的时候,木船消逝,江面上沉寂了。在山峡底沉重黑影外面,波光柔静地闪耀着。大半的游客都归去了。在夏天的夜晚,空气里有恬适的、醉人的芬芳。有一种说不明⽩、模糊的、有力的东西。在夏天底夜晚,那种恬静,是特别的丰満,特别的柔和。 蒋纯祖和⾼韵走到花园里去,花间有愉快的灯火,各处的草地上有谈话声和歌声。有人唱感伤的恋歌,蒋纯祖感到憎恶,他急急地走到草地。⾼韵好几次要他走慢一点。走到葡萄架下面,看见旅馆的灯火,他们同时站下了。“我问你:你怎样想。”蒋纯祖严肃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韵问。 “就是说:我会不会使你痛苦?” 这种坦⽩的、严肃的表现使⾼韵烦恼。在蒋纯祖底这种表现里,没有丝毫的浪漫的美感,并且没有任何幻想揷⾜的余地——⾼韵觉得烦恼,她想,为什么蒋纯祖会这样的平凡。“我不知道。”她冷淡地回答。 “为什么?”蒋纯祖问。他底声者使⾼韵有了恐惧。“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你自己!怎么会这样想?怎么会这样懦弱?”⾼韵奋兴起来,以悦耳的,嘹亮的声音说。蒋纯祖垂着头,莫名其妙地被感动了,眼里有泪⽔。⾼韵温柔地笑着。 “但是…我并不是说…”她以微弱的颤栗的声音说“…相反的,我怕!” ⾼韵扶住葡萄架,痛苦地颤栗着,注视着沉默的、变得愚钝的蒋纯祖。这里是青舂,这里理智要起来反抗,这里有人生里面的,或这个时代里面的最⾼的东西监督着,这里没有快乐和诗意。西欧底艺术里面,那些庄严的、自由的个人,以个人的个 ![]() ![]() ![]() ![]() “跟我来。”他底眼光说。他走出葡萄架。他特别敏锐地嗅到一切香气,他走过草地。 ⾼韵慢慢地走着。她柔软地,轻悄地走过草地,她摘下一朵花,随便地嗅了一下用一个媚柔的势姿把它抛到地上去。 他们关上房门,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到窗边:浓密的枝叶掩映着对面的洗⾐作坊底愉快的灯火。小树林沉静着,很平常,可是很美丽:月亮升起来了。他们站着,沉默着,这种沉默使他们底心跳增剧。⾎涌到心里,涌到脸上来,他们心里有了无比的混 ![]() ![]() 他们都很想讲一句平常的,最平常的话,以表示他们对人生并不如此无知,但他们不能做到。他们迅速地沉醉了。人们认为,在这种沉醉里,是没有意识和思想的。但事实相反。在情 ![]() ![]() ![]() ![]() ![]() 太 ![]() ![]() ![]() 多次的狂奋,多次的抛弃。黎明的时候,蒋纯祖醒来了。蒋纯祖底最初的感觉是轻柔的,微妙的幸福:房里有柔静的光亮,空气很凉慡。他觉得他成了一个男子了。对于一个男子,没有东西比这更崇⾼、更美好。也没有东西比这更忍残了。接着蒋纯祖觉得有什么模糊的事故发生了,他只是感觉到轻快,他坐了起来。他轻轻地跳下 ![]() ⾼韵在蓬 ![]() ![]() 蒋纯祖觉得他从未被这种眼光注视着。蒋纯祖迅速走过去,喊醒了她。他问她为什么这样看他。她回答说没有这回事:她一点都记不起来。蒋纯祖问她做了怎样的梦,她想了很久,笑了起来,说她梦见了她在吃鱼。 “多么奇怪,怎么是吃鱼?”蒋纯祖恼怒地说。 随即他沉默,他有了痛苦。他相信他应该反抗痛苦。好像是,在这个时代的理论里,对于追求壮大的生活的他,一切问题都已经解决,他应该反抗痛苦。于是,重新来了放 ![]() 蒋纯祖想到,为什么她要化去这么多的时间,化去一生里面的一半的时间来做擦口红,画眉⽑,染睫⽑,修理头发之类的事。他看见⾼韵用一种香油涂在颈子上,手臂上,和腿大上。強烈的香气充満了房间,蒋纯祖闭上了眼睛。“是的,这是很幸福——但对不对?这就是生活吗?”他想。 “我替你计算一下,”他大声说“你做这些事,化去了你一生的一半的时间,就是说,假如你活五十岁,就化去了二十五年——你觉得怎样?” ⾼韵看着他,一面用⽑巾掩着 ![]() “你怎么知道我要活五十岁?”她扬起眉⽑,含着笑容生动地说。 “那么是多少?” “一个女人,她只要活三十岁。”她说,噘嘴,转过头去,然后转动了一下,炫耀着她底包在⽑巾里面的⾝体。她走到橱后去,换了绿绸的,垂着花饰的睡⾐走了出来。“啊,原来是这样,那么一切都明⽩了!”蒋纯祖笑着说。他沉默了一下,有了庄严的思想力,但那种笑容没有离开;“你不觉得人生是一件工作吗?你不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有它底严肃的意义吗?你是愿意走上一个装饰着花朵的,响着什么一种庸俗的舞曲的,四面有镜子的楼梯吗?你要为了一件美丽的⾐服而牺牲了你的一生吗?” “假如有那种可能!”离韵骄矜地回答,柔情地在地板上走动着,显然这给她一种美感。 “你不觉得那是束缚吗?你不想到自由吗?”蒋纯祖问,奋兴地支起脚肘来。 “什么叫做自由?” “打碎旧的一切,永远的前走!” “哼!哼!难道我没有打碎旧的一切吗?”⾼韵说,在地板上迅速地滑走着。 “当然,你打碎了!”蒋纯祖坐了起来,苦笑着说。随即他有了严厉的表情,他注视地面。“天气多么闷啊!”他抬起头来小声说。 ⾼韵继续走动着,在这些动作里欣赏着自己。蒋纯祖悔恨,痛苦,他觉得全世界在反对他。他并觉得他底行为底动机是卑鄙的,他底自由,反抗以及健全的,享乐理想,是卑鄙的。他觉得他和别人完全没有两样,他一点都没有纯洁的,良好的感情。他沉默着。 “是的,这个时代有无数的人去死,而我说自由,过着这样的生活!”他想。 “那么你觉得,我们将来怎样呢?”他小声问。“应该怎样就怎样!”⾼韵站在 ![]() 骄傲的蒋纯祖能够接受;但不能够顺从这个。 “你底痛苦和一个乡下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呢?”他问。“啊,能够做一个乡下的姑娘,是多么好!”她用温柔的,感伤的,戏剧的声音说。蒋纯祖注意到,他说的是乡下女人,而她却改成乡下姑娘。“能够在农村里安静地生活,能够避免人生底一切空虚的梦想,能够伴着一棵树、一条⽔、一座山,能够有一间茅屋,又能够在⻩昏的时候唱着山歌从深山里走回来,是多么好!”“我不同意你底说法!”蒋纯祖严肃地说。他,从别人⾝上看到了这种感伤主义,开始彻底地厌恶它了。他爱⾼韵,于是他奋兴起来,企图说服她。他说愈多,就愈混 ![]() “这样下去,没有好结果的!”他愤怒地大声说,跳下 ![]() “那你无需过问。” “但是,我有责任,我爱你!” “你不懂得爱!你底责任不是反对我!” “它是什么?” “安慰我底心,直到最后!” “爱情是什么?” “爱情就是爱情——你那样自私,你说爱情,你完全为了自己満⾜,一切…” 发现了蒋纯祖底脸⾊底严重的变化,她沉默了。蒋纯祖痛苦得颤栗。他无意中在镜子里面看到了披着衬⾐的自己。他注视着镜子里面的他底瘦削的,⾚裸着的 ![]() 他们走出去。他们觉得所有的人都在恶意地注视着他们。异常的颓唐,异常恶劣的心情。但⻩昏的时候,爱情和希望重新起来,他们和解了。 第三天他们就回去了。他们对于生命有不同的见解,每一个都有力量,每一个都决不屈服。他们只共同地屈服于爱情。 蒋纯祖是苦闷地跋徨着,他怀疑自己底思想和理想。他得不到一点点鼓励,于是他有时就更放浪。⾼韵则没有怀疑:她是快乐的。她参加了一个重要的演出,担任了一个重要的角⾊了。蒋纯祖在外面找到了一间房子,这就成了他们底放 ![]() ![]() ![]() ![]() 他不停地悔恨,批评,并且谴责自己,但没有行动:有时他对这个可怕的自己怀着恶意。在孤寂的时候,音乐是他底安慰。秋天到来的时候,他写作了一点东西;他写了一些抗战的歌曲,但即刻就发觉它们是虚伪的,把它们抛弃了。他竭力模仿他所喜爱的那些古典乐曲,但在这一面也不能写出什么来。当他底在剧团里面的音乐工作被别人夺去了的时候,他就对音乐有了一种觉醒。他写了一篇文字,在里面说,除了少数的真诚的,表现了民族底热情和意志的歌曲以外,国中底音乐只是对西洋作家的因袭和剽窃。他烈猛地攻击那些把技术当作艺术的市侩音乐家:他底主要的对象是夺取了他底工作的那个音乐家。这篇文章底态度异常烈猛,寄到一个杂志上去,被退了回来。 他寄了两个抒情的歌谣到另一个杂志上去,被发表了。它们很快地被剧团里面的人们唱了出来,他感到胜利的満⾜,有几天他是在这种満⾜里从头到脚地沉没了。但在那篇文章被这个杂志退了回来的时候,他冷淡了。他从一个音乐家学习钢琴,这个音乐家是肥胖的,注重享受的人。有一天,当他走到钢琴室底门口的时候,他听见了这位音乐家底娇小的夫人底骄傲的声音,接着是音乐家本人底官僚的,严厉的声音:他们在教训一位穿得很朴素的少女,因为她有三次弹错了基本练习。她显然心里有苦恼,弹错了基本练习。音乐家夫人傲慢地说,音乐,不是一个愚笨的人所能懂得的…。那位少女带着怨恨的表情走了出来,眼里有泪光。蒋纯祖看着她,心里有稀奇的快乐:有快乐的,良善的感情。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快乐,但他觉得这种是善良的,他好久没有这样的感情了。他想这位音乐家夫人纯粹是由于妒嫉,是世界上最愚笨,最可憎的女人。他异常幸福地退了回来,向这位音乐家写了一封信,说,他很感谢他底无条件的教授,但他不愿意再学习,因为他不愿在这么多的官僚音乐家和空头音乐家里面再添了一名进去。以后他知道,这封信 ![]() 这些斗争带来了一些快乐,但他底境况毫无变化。他继续斗争下去,他底苦闷增強了。觉得一切希望都破灭了,他想在江南的旷野里他就应该死去,他想唯有宗教能够安慰他底堕落的、创痛的心灵,他有时喝得大醉,有时发疯地撕碎了书本,稿纸,狠恶地把它们踩在脚下。他对别人同样的无情,以前他善于发现别人底真诚,现在他很容易地便看出他底周围底胡闹、愚昧、和虚伪来。但重要的是,使他还能够在这里维持着的是,他不能割断他底爱情,不愿意彻底地看到它底真相。他对这个爱情继续创造着幻想,幻想是脆弱的,然而爱情底火焰比一切都強:他牢不可破地相信着自己是和别人不同的,他未曾看到,在这里,他是毫无一点点独创的才气,盲目地奔向那条毁灭的道路了。在绝望中他想到结婚了,他向⾼韵提出这个了,但被唾弃了。他不明⽩结婚是什么,他从未实真而明晰地感到它,他只是把它当做绝望中的一条出路,或他底对人生无从负责的浮动的,混 ![]() 但有一点是显明的,这在最后挽救了他;他从未把他底音乐放在⾼韵底脚下。这是他自己不曾意识到的。在这一面的严肃里,潜伏着人生底最⾼的真诚。 他几乎妒嫉他周围的一切人,每一个新人物底出现都逃不过他底冰冷的观察。这里是好些掮客们和知识青年们常常出现的处所,他觉得他们都是王颖那一类的人,说着空泛的理论,追逐虚荣或权力,不感觉到别人底生活。这正是那些热情的理论膨 ![]() ![]() ![]() 九月初,王桂英来到重庆,在这个剧团里出现了。她已经改了名字,但蒋纯祖认识她。蒋纯祖知道哥哥底事,并记得那个湖畔。王桂英同样地是带着新的光辉出现的,于是新的明星在重庆的天空里迅速地升了起来。王桂英在海上的那一段生活,剧团里面的人们差不多全知道。大家很挂念她,有人说她堕落了,就是说,顺从了汉奷了。但现在她单⾝从港香飞到了重庆。她出现在这个圈子里,带着这个时代底全部的豪华和绝顶的风 ![]() 第一天她拜访了一些名流和一些政治家,第二天和第三天她没有出来,她拒绝了记者底访问,她说她需要休息,第四天,剧团 ![]() ![]() 因为这个缘故,⾼韵结识了王桂英了。当天下午,蒋纯祖走过剧团底后园,发现⾼韵和王桂英坐在一起。另一边是一位有名的诗人;另外还有很多人,他们在凉棚下面喝茶。蒋纯祖没有看清楚王桂英,但看到一团 ![]() 晚上⾼韵来了,热情而奋兴,说王桂英已经决定参加剧团,她说王桂英讲述了海上戏剧界底情形:斗争是艰苦的。“难道海上唯一的只是戏剧界么?”蒋纯祖嫉愤地问。“她问到我没有?”他问。 “她只问了一句,她问你什么时候来重庆的。”蒋纯祖笑了一笑,站起来,突然地⾼声唱歌。奋兴的、忙碌的⾼韵转⾝向外走。蒋纯祖沉默,妒嫉地看着她。“你今天晚上还要到哪里去?”蒋纯祖说;“回来!回来!” 他叫,跑出房门,但⾼韵已经跑下了楼梯,没有回头。 “她和我开玩笑,无聇的女人!…但我底念头多么可怕!”蒋纯祖想,扶住房门。“只是⾊情,⾊情!⾊情!另外的一切全是诡计!我孤独,孤独,没有一个朋友!这些邻居厌恶我!”他走到房里去,然后走出来,走到街上;即刻又走回来,昏 ![]() ![]() 这些时间是这样的混 ![]() ![]() 他对王桂英纯粹地嫉恨着,他似乎认为是王桂英败坏了⾼韵的。但几天之后,王桂英来看他了。这对于他,是一个意外。 王桂英来看他,蒋少祖底弟弟,证明了她无论怎样总不能忘记过去。但这又是在她底全部的风 ![]() ![]() ![]() ![]() ![]() “认得我吗?”王桂英说,眼睛做了生动的表情。“认得的。”蒋纯祖冷淡地说,站着不动,看着面孔温柔而严肃的⾼韵。 在王桂英⾝上,这一套港香货的,好来坞式样的装束,装着微妙的假肩;她底 ![]() “你从前还是小孩子啊!”她说,眼部有生动的表情。“我这里 ![]() ![]() “我们大概有六年没有见面了吧?” “你底哥哥在重庆。”蒋纯祖羞恼地说。 “那么你底那些姐姐们呢?他有那么多好姐姐啊,真是有趣!”王桂英向⾼韵说。 蒋纯祖略微不安地盼顾,然后注视她,长久地注视着她,使她媚娇地笑了起来。她认为蒋纯祖是小孩,但蒋纯祖是美丽的男子,在这里,他和她是平等的。蒋纯祖注视着她,想到她曾经倒在蒋淑媛底沙发上痛哭,悲愤地咒骂蒋家;曾经在落雪的,凄凉的湖畔可怜地等待着和痴想着;曾经在一个舂天底夜里杀死了她底婴儿。蒋纯祖注意到了她底媚妩的笑容,他觉得悲伤,他垂下头来。 “想起过去的事情,多么有趣啊!而你现在成了音乐家!”王桂英生动地大声说。 蒋纯祖突然悲痛,异常悲痛,他明⽩他底心现在是善良的,他觉得幸福。王桂英继续愉快地说下去,他眼里有了泪⽔。 “这么多年我是一点都不知道了,人底生活范围多么大啊!你底哥哥嫂嫂,他们都好吗?” “他们要来重庆。”蒋纯祖迅速地说。 王桂英沉默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 “你们底苏州,后来怎样了呢?” 蒋纯祖决心挑动她。他现在毫不嫉恨她;他现在从她得到了对于自己底过去和对于他底哥哥姐姐们的新的理解,这是一种全新,良好的理解,主要的,他爱自己,他自己值得爱,并且爱他们,他们值得爱。王桂英现在以她底光华照亮了蒋家底悲惨的挣扎,他,蒋纯祖,过去不曾懂得这种挣扎。现在这个挣扎完结了,王桂英遗忘了,于是他心里有东西苏醒。 很显明的是,现在这里另有一个女子;她也有她底“蒋家”这个社会也给她准备了一条道路。她是无知的,所以她是纯洁的,所以她将要像王桂英一样地去遗忘。遗忘了他,蒋纯祖:人们只为夸耀自⾝而生活,不管夸耀些什么。“她说:人底生活范围多么大啊!但是事实相反!”他想。他决心挑动王桂英,使她和他有共同的善良,使他们底生活在这里展开一种骇人的严肃。他明显地觉得是这种严肃在支配着他底生活;新的意义和新的理解将支配他以后的生活。“淑华姐姐死了,汪卓伦也死了!”他抬起头来,以嘲 ![]() “真的吗?”王桂英收缩⾝体,吃惊地叫。“我只知道你大哥死了!他们死了吗?” “她说:她们死了吗?她是怎样感觉的?”蒋纯祖怀疑地想。 “一个害病死了,一个在战争里面死了,留下一个两岁的小孩。”蒋纯祖迅速地说,看着她。 王桂英认为蒋纯祖为这很痛苦,在他迅速地说话的时候慰抚她,愉快地笑了。 “秀菊结婚了吗?好吗?”王桂英问,做了生动的眼部表情。提到往昔的友人,她是特别丰富地感觉到她底荣耀的。蒋纯祖向她底⾚裸的 ![]() “我不能同情我底哥哥,我也不能同情我自己!死了的被遗忘,甚至不想知道她们是为什么死的!但我也⾼兴这样的人们遗忘——我有了一个乐曲,就是:我自己底、混 ![]() 他长久地沉默着,王桂英笑着站了起来,风 ![]() 懒惰地度过了夏天之后,剧团奋兴了起来。十月里的演出以前,每天是排戏,座谈会,茶会,晚会,和联 ![]() 这位导演,是在一切东西里面,喜爱着美丽的,女 ![]() ![]() 他露出思索的表情听着张正华底话,含含糊糊地回答着他。最后他严肃的看着张正华,给了明确的回答。“你底意见很好,很好!但是一种大气魄的艺术,是不容许一切⼲枯的东西的!”他说。 张正华觉得他底回答与自己底问题无关,看着他。“是这样的!”他在台上蹲下来,亲密地做手势“⾊彩和印象要重复、重复、重复,造成最⾼的艺术效果——好像梦境!”他说,温柔地笑了一笑。 主要的因为他底亲密和温柔,张正华了解了,同意了,并且快乐了:他觉得他是被指出他底愉快的疏忽来了。他说他非常感谢这个启示——他底先前的那种观点,是从蒋纯祖得到启示的:蒋纯祖反对这种奢华的手法,主要的,反对这位导演——严肃地走了开去,开始调颜料。立刻他便把这个对话向女演员们传播了:他异常钦佩这位导演。 但蒋纯祖烈猛地向他攻击。他说浮华、梦境、是跳舞场,不是艺术;导演可怜到卖弄灯光,正如女演员可怜到卖弄风情。蒋纯祖攻击印象主义,说它是没落的东西;也说这种倾向是⽔肿病,真的,伟大的艺术必须明确、亲切、热情,深刻,必须是从內部发出的。奋兴、狂疯、以致于华丽、神秘,必须从內部底痛苦的望渴爆发。他说:哈姆雷特是如此,田园 ![]() 他从来没有如此明⽩而简单地表达过他底艺术见解。以前他觉得一切是痛苦的,混 ![]() 张正华虽然觉得困难。但他相信导演是对的。他企图调和两种说法。最后他认为戏剧是集体的艺术,一切技术的、外部的效果是必需的。 张正华向导演提到了蒋纯祖底见解,导演轻蔑地笑了一笑。差不多是这样的:每一个导演都带来一种理论,于是这种理论便短时间地在演员们里面统治着。演员们什么都接受,因为多一种理论,便多一点快乐。随即史坦尼体系流行起来了。蒋纯祖在某一天看到,王桂英从音乐室走了出来,挽住了一位剧作家底手臂,和他一路向外走,用异常媚柔的声音问他;史坦尼是什么?蒋纯祖不知为什么感到羞聇。蒋纯祖被指定在演出里面做卖票的工作。他很不満意,但觉得有事做总比没有事做好。在这次的演出里,这个剧团企图庒倒另一个剧团,因为后者在相同的时间要上演另一个戏“阵容同样的整齐”这是大家都知道了的,大家充満了妒嫉心,但大家认为这是艺术工作上的良好的竞争。这种竞争是,一个剧作家庒倒另一个剧作家,一个明星庒倒另一个明星,或两个联合起来庒倒了一个。那些市侩的文豪,诗人掮客,在这里兴⾼采烈地吹着喇叭,表扬戏剧界底空前的大团结。⾼韵在这次的演出里担任了重要的角⾊:她虚心,严肃、下了很多的苦功。蒋纯祖时常看见她对着镜子偷偷地揣摩一个表情:她觉得最困难的是沉痛的、柔弱的表情。蒋纯祖觉得痛苦。她和一位剧作家底情感逐渐地密切起来了。蒋纯祖在演出前两个星期向她说,他准备离开了。⾼韵明⽩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有了沉痛的、柔弱的表情,好像说:“怎么办呢?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上演前四天,她和这位剧作家底关系明显了,于是蒋纯祖永远记得她底这个沉痛的、柔弱的表情:这是最后的真诚和最后的爱情。在这个表情里,她眼里有温柔的、凄凉的光辉;蒋纯祖觉得自己是整个地爱她,完全纯洁地爱她,他几乎是第一次对她有这种爱情,蒋纯祖没有力量告诉她,她在舞台上所需要的,正是这种真诚和感动,她不应该相信镜子里面的用女 ![]() ![]() 在最初,他理想自由的、健全的、甚至是享乐的生活,他竭力克服他底 ![]() ![]() 蒋纯祖现在毫无防御地站在黑暗里面了。音乐同样是虚伪的,假如人生是虚伪的话;而且他不能做出満意的成绩来,音乐离开他了。他感到在他底周围活动着的是险恶,最无情的动物,他感到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一直向前走:但他要走哪里去呢?同时,他感到从他底周围的任何一方,会突然 ![]() ![]() ⾼韵从未想到蒋纯祖在热情中是这样暴 ![]() ![]() ![]() 蒋纯祖使她痛苦,她底对工作,对她底周围的奋兴减轻了这种痛苦,最后变成了这样:只要逃开了蒋纯祖,她便快乐了。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对蒋纯祖有义务,就是说,她常常要被各种感情打动。在这一方面,她很可怜自己,她觉得自己底心太痛。剧作家出现了以后,她就觉得她对蒋纯祖再无义务了。她在那个沉痛的表情里面向蒋纯祖告别了:她觉得凄凉,她很可怜,很可怜,是孤零的女子。这位剧作家正在接受藉狼的声名,并且又戴着这个时代的桂冠,对于⾼韵,是辉煌的存在。这个时代的最 ![]() 蒋纯祖常常遇到这位有名的剧作家,他是瘦削的脸⾊疲乏的人。虽然穿得很好,却总显得很坏。在他底⾝上,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人们感到他是一个很大的官,但不属于任何机关。人们感到他是一个很出⾊的办事员,然而非常懒惰。在他沉默的时候,写出文章来的时候,或者讲演的时候,就有一种懒惰而尊敬的空气,在他底周围散布了开来。但在他永无休止地发起牢 ![]() 这位剧作家,是有过一段光荣的历史的,所以他现在觉得他底地位巩固了。在国中,地位是顶顶神奇的东西。这位剧作家,在年青时代的一些幼稚的、然而热烈的作品之后,就变成一个用公式来创造剧本的这个时代的戴着桂冠的宠儿了。这位剧作家是⼲枯了,目前他写着打仗游击队,以后他写后方,中间他弄点讽刺,或者滑稽,他称它们为喜剧,最后他就以无限的感 ![]() 这一切使蒋纯祖想到,在这个社会里,没有地位和声名,是不能生活的,他要用更⾼的劳绩和声名来击败这些人。虽然他不能以另外东西,可能是较为清醒的东西来代替成功、声名、地位,但在他底心里却燃烧起对这个世界的 ![]() ⾼韵和这位剧作家的关系显明了,蒋纯祖落到极难堪的地位里去。但由于仇恨的缘故,他反而显得极勇敢。以前他是隐晦的,现在他却带着那种旁若无人的态度在剧场里横冲直撞了。年青的人们底这种把自己膨 ![]() ![]() ![]() 他在混 ![]() ![]() 演出的前一天晚上,他到剧团底小剧场去。他去的时候小剧场里挤満了人,各处有谈话声,彩排刚刚开始。他坐了一下,在他底可怕的热情里焦灼起来,离开了剧场。天在落雨,他在街上 ![]() ![]() ![]() 蒋纯祖紧张起来。目前的这一切,他在这个生活里所处的位置,以及他底雄心和梦想,造成了无比灿烂的幻象。不管他怎样痛苦,这一切形成了虚荣世界底顶点,他陶醉了。在幻想中,他不再感觉到他底实际地位。这是一种最华丽的心情,它底深处蔵着悲凉的雄心。他只在书本里见过这一切,现在他实现了这一切。一首美丽的诗底內容是这样的,或者是,伟大的莫扎尔特底生涯是这样的。爱人、舞台、音乐、社会底害迫、天才和雄心——蒋纯祖有短促的陶醉。 但接着他有可怖的痛苦。梦想的确是辉煌的,但他已失去了一切,他将怎样呢?在他底贴在额上的,嘲 ![]() 他要获得她。他相信是最后的了。后台寂静着,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台上爆发了雄壮的歌声,歌声没有完结,场里发出了奋兴的喧嚣。最先跑到后台来的是张正华:他是游击队员,他拿着一把大刀。他在奔跑的时候做了一个鬼脸:显然他异常快乐。 “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看了吗?”他大声问,迅速地在桌上抓了纸头擦脸,同时脫⾐裳。 “我觉得你近来很颓唐,对吗?你是很消沉吗?”张正华在奋兴里大声说。甜藌地笑着。“是的,我在这里!”他大声叫,回答台上的喊声。他在感动中走近来和蒋纯祖握手,他脸上有诚恳的、难受的表情。在奋兴中人们表达得自然而亲切。“我是你底朋友,我知道,你看我,我们年青,不要为恋爱烦恼!”他底表情说。蒋纯祖一点都不懂得他底情形,不解他为什么如此,惊异地看着他。张正华披着上⾐向台上跑去,蒋纯祖 ![]() 蒋纯祖注意到,那位诗人扶着手杖,异常洒脫地盼顾着,不停地说话,向一切人说话。他是这个花环里面的最出⾊的花朵。蒋纯祖看到一位女演员含着眼泪冲了出去;蒋纯祖冷淡地想,她是和导演吵了架。蒋纯祖看到那位剧作家走到诗人⾝边来了:谈话谐和谑变得更生动。但蒋纯祖是⿇木的,不感觉到这一切。这时有人推他,向他要椅子,他顺从地站了起来,有些愧羞,走到壁前去。王桂英和另外的几个人一路走了进来,王桂英向他点头,他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个场面更热烈,更生动,蒋纯祖更 ![]() “我们底小⾼演得多么好呀!”王桂英大声说。走向那些艺术家。 ⾼韵抬头,绚烂地笑了。她严肃地向镜子看了一下,又笑了。然后她噘嘴。 “希望批评!…我第三幕差不多忘了一大段!”⾼韵说。“没有,没有,很好!”诗人说。 那位剧作家向诗人痛快地笑了一笑,抬起手来弹烟灰。“这是我们底收获!这是我们戏剧界底新人,希望你…指教这么一下子!”他摆头,说。然后他向⾼韵微笑。“喂,喂,请把凡士林拿来!”⾼韵说,站了起来,于是就不再坐下去了。她因拿不到凡士林而娇柔地跳跃起来,并且发出呻唤。大家向她发笑。 “我要写一个戏,热情的,像暴风雨一般的,让⾼姐小做主角!”诗人大声说。 “这个意思好极了!我们丢掉海上,却得到这么大的收获了,你觉得如何?”剧作家向王桂英说,她在和一个蓄着胡须的男子低声谈话。”我今天晚上的感想真多,首先是钱的问题,其次是观众的问题!”剧作家笑着向诗人说。 接着剧作家大声笑了起来。但蒋纯祖觉得这笑声是丑恶的、虚伪的。蒋纯祖首先是妒嫉,其次是惊醒了大的仇恨。他觉得这种仇恨是由于民族底烈猛的命运和民人底痛苦的牺牲;他在此刻突然地想到了,并感到了在旷野中流徙着,在火焰中搏击着的无数的人们。他确信自己不是虚伪的,他想到了朱⾕良和石华贵,他好久没有想到他们了。“他们会同意我的!”特别因为对眼前的一切的仇恨的缘故,他温柔地想。紧张的颤栗突然和缓了,好像是从他底⾁体底某一部分的运动,出现了这种温柔的、亲切的、明确的情形:他意识到,这种情况,是可以用⾁体来表现的。同时好像在他面前爆发了大巨的轰响;眼睛的一切显得遥远了。在远处的灯光里有⾼韵底模糊的笑脸,他觉得得到了自由。 人们逐渐散去了。剧作家还留着,显然他在等待⾼韵。对于蒋纯祖,现在一切明确了,他痛恨地想到了这些人——连他自己在內——底荒 ![]() ⾼韵看见了他。他们底脸上同时有了同样的不痛快的笑容。剧作家怀疑地看着他,这个眼光增加了他底勇气;因为,无论怎样软弱和惶惑,他总是骄傲的男子。 蒋纯祖现在的思想是,他明⽩他自己和这一切人底荒 ![]() ![]() 她站着不动,几乎是恳求地看着他。 “请你随我来。”他凶恶地说。 “你这是⼲什么?”剧作家愤怒地问;“你贵姓?” “我没有姓名…我…我预备结束我底荒 ![]() 他明⽩他胜利了,他心里有大的快乐,他转⾝向外走。⾼韵不觉地跟随着他。 “你到哪里去?”剧作家追到门外,叫。显然的,处在这种奇怪的地位上,和一个青年这样斗争,对于他,是一件痛苦的羞辱。 “不要管我!”⾼韵痛苦地说。 “无论如何…”剧作家跑过广场“小韵,无论如何不要受他底欺骗,他这种青年是野蛮无知的呀!”他向⾼韵叫,他抓住了⾼韵手臂。 蒋纯祖站在冷雨里,听见了他底话,但轻蔑地沉默着。“这种青年是封建余孽,你为他已经牺牲了那么多!”剧作家焦急地叫。 “放…开…我!”⾼韵痛苦地说。“我几分钟就来!”她说,脫开他,向空场走去。 蒋纯祖在恶劣的 ![]() ![]() “做一次牺牲,你!你从来没有牺牲过,那么现在重要的是:做一次牺牲,这是生死存亡!”他想,在冷雨里走过黑暗的小径。他明⽩情形是怎样的严重了,他觉得他已经发狂了。他突然觉得他底周围有狂风暴雨;他先前觉得这周围是 ![]() ![]() ![]() ![]() ![]() ![]() ![]() ![]() ![]() ![]() 他告诉自己,不要想到明⽩,他告诉自己,假如他尝到了这种痛苦的藌,他就立刻去死。 “做一次牺牲!只是一次!明天依然是⽩天的工作,另外有无穷的生活…不,不!这是我底生活!”他想,⾼韵在他面前站下了。 他沉默着。他有了安静。他感到了深夜的凉风和冷雨:屋檐在滴⽔,发出清晰的声音。他突然感到这一切是无比的美丽,生活是无比的美丽。 他要把这个风 ![]() ![]() ![]() ![]() 他现在安静了,他现在带着大的痛苦执行着这一切,不管结果如何。但人底生活不是孤立的,人类从远古生活到现在,创造了生活底庄严,在各个时代以各样的方式体现。虽然蒋纯祖此刻仍然觉得生活是盲目的和孤立的,这种庄严却在他底痛苦的执行里面透露了出来。 ⾼韵是很单纯的,在现在她觉得很痛苦。她觉得她对蒋纯祖有罪;不管她所接受的观念如何,她觉得她对蒋纯祖仍然有义务。在她,并不是爱情消逝了,而是爱情被痛苦吓退:她底生活导领着她向另外的方向走去了。人们说,爱情不存在,便不能勉強,但人们从来不知道爱是否存在:金钱和虚荣是存在的,并且⾁ ![]() ![]() 走出剧场,⾼韵底心情变化了。她忘记了刚才的那个热闹的场面了,她觉得自己是可怜的:她追求着悲伤的、美丽的告别。这是这样的,她觉得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不幸的少女,这个少女和她底第一个爱人在这里极动人地告别了。但她心里又有实际的痛苦:只要走了几步路,现实是很容易推翻这种浪漫的心情的。所以她告诉自己说,她是自由的,她是属于她自己的,只要她认为是对的,她就应该坚定去执行。 在浪漫的心情之后,那种对这个奇异的局面的实际的望渴使她奋兴起来了。 他们互相看着,他们沉默着,站着冷雨里。 “到你那里去么?”⾼韵说。 蒋纯祖想说什么,但改变了主意,转⾝迅速地走去。他心里有 ![]() ![]() 蒋纯祖看见门边的地上有一封信,拾了起来。这是一个在海上认识的朋友来的:他们好久地断绝了信息,现在这个朋友从危急的武汉逃到了离重庆两百里的乡下。但蒋纯祖现在对这个意外的友谊毫无感动,他只是冷淡地想了一下。他长久地抓住纸头,假装看信:他底心从来没有如此冷酷过。 他体会到可怕的大的空虚。他想,他在这里生活了差不多半年了。他看了房间里的一切,但无感觉。他看着⾼韵。 于是他试着从这种空虚里挣扎起来。他觉得⾼韵是美丽的,她底眼睛是明媚的,她底丰満的 ![]() ![]() 他觉得痛苦、羞聇!他心里不再有丝毫的爱情,他明⽩⾼韵心里现在也决无爱情!事情现在是很简单了:他们只是被一种盲目的 ![]() ![]() “我跟你说…”他说,突然战栗而眩晕;“我厌恶我自己…你,你请回去吧!” 他实际上是希望⾼韵投⾝,他明⽩这个,所以他战栗而眩晕,⾼韵痛苦地站了起来,她懂得目前的这实际的一切,她诚恳地向他点头,眼里有泪⽔,异常痛苦地向外走。“站住!”失望的蒋纯祖喊。“我们怎样的蹋糟自己啊!”他想。 ⾼韵站住,含着眼泪看着他。 “我们分别了,你懂得,我不勉強你,我所以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我们并不曾错误,我们不需要追究爱情,我知道你曾经爱我,但是你为什么爱我这样一个下流的、无聇的人?”蒋纯祖说,带着冷酷的奋兴。⾼韵默默地流泪了。“我们分别了,这里是半年的时间,半年的生活,永远不能挽救的错失和毁灭!…我…不会活得多久了!”他 ![]() 他觉得自己又陷⼊虚伪了。⾼韵坐了下来,啜泣着。“我们将来怎样,都不能知道!”他愤怒地说,企图攻击虚伪“你已经走进了这个金碧辉煌,前进⾰命,但又卖⾝投靠,荒 ![]() ![]() “…为了我们…爱了半年…”⾼韵啜泣着,说。“但是你不应该说这些!”她说,站了起来。“…但是…是的,他怎么能够,想到,我们底这种离别,他,在那里快乐!”她以悲沉的,有力的声音说,她咬牙,泪⽔流下来。“他”指那位剧作家。在这里,⾼韵有了甜的、浪漫的想象。“她答应了,可怕!”蒋纯祖想,走到 ![]() “你走吧,你!”他痛苦地说。他明⽩自己底虚伪。 ⾼韵迅速地走向他。这个时代的这种生活,没有任何法律,甚至没有任何原则:假如以实真的心灵为原则,心灵又常常是脆弱的,蒋纯祖屈服,但挣扎、审判,他底心觉察到了一切。他明⽩即将发生事是可怕而可聇的:他不懂得它怎样会发生。他想到,假如在这种时候还会有⾁ ![]() 但虽然他底心在不停审判着,这样的局面已造成。蒋纯祖觉得除非他们继续相爱,他不能做这件事,他没有权利做这件事。⾼韵冷静地、坚决地,——由她底意志来执行,迅速地卸下了她底⾐服。蒋纯祖站着,严肃地看着她:她底美丽的脸无表情。蒋纯祖突然羞聇地,温柔地笑了,⾼韵悲苦地看着他。他底这种突然发生的情绪造成了一种印象;他们仍然是相爱的,在这个深沉的、安静的夜里,没有另外的事发生,它们不可能发生。事实似乎是确然如此的。人类底心灵不停地创造着,在各种生活里创造着,以赎救自己。但从来没有比这更冰冷的接吻了。…在道德的痛苦里,他们沉默、冷淡了。他们互相努力着,使对方信任什么,但他们自己不信任。他们很冷静,一切都记得: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蒋纯祖痛苦地哭了起来,⾼韵呆呆地看着他,显然她不明⽩她在哪里,以及她在做什么。来了大的空虚;他们不再挽救,他们只想起出自己来。黎明以前⾼韵离去了。蒋纯祖走到桌前,打开窗户,伏在桌上。 雨已经止歇了,屋檐在清晰地、单调地滴⽔。活泼的冷风吹进房来。院落里有了一种昏朦的、逐渐有力、逐渐清醒的光亮。这种光亮,最先是朦胧、摇曳,然后就不可觉察地充实起来,悄悄地在各处产生了清醒的、有力的效果。⽔塘柔静地发光, ![]() ![]() 他站了起来。他打开灯,迅速地读桌上的那封信。他底朋友孙松鹤告诉他说,他孙松鹤,已经创立了一个面粉厂,并且认识了两位本地人,他们正在着手一个小学,预备明年创立初级中学。孙松鹤说,他只在重庆逗留了三天,心情很坏,同时不知道他,蒋纯祖底地址;他今天早晨才知道了这个地址。孙松鹤最后说,目前他们底困难只是缺乏人手和金钱。“这是一个风景极好的地带,但在这样的时代,谁又有心情来欣赏风景?”——孙松鹤这样结束。 蒋纯祖贪婪地读了四遍:友情从来没有如此甜藌。于是一切都明⽩了。 “我决定明天就去!是的,明天去,陌生的地方,荒凉的乡下,断绝一切!”他向自己说。 他静静地坐了一下,悲伤地想到⾼韵:河流在这里分枝,从此一切都不可复返了!他心里底悲伤变得顽強,他站了起来,把书籍和乐稿拿到面前,他注视它们,清楚地、悲伤地感觉到了,他半年来所过的生活。他突然感 ![]() ![]() ![]() 对于现在的蒋纯祖,世界是这样的:假如别人恶劣,他自己就更恶劣,因为他明⽩实真和善良;他相信这种实真和善良在他底心里,并且在一切人底心里。一切可憎的毁灭都证实了这种实真和善良——他确信是如此。假如他有一天发觉到这种实真和善良同样是虚伪的话——它们差不多每次都淹没了,但他烈猛地撑拒着,把他们拯救了起来——,他底生存就必定会崩溃了。但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使他永远信仰;信仰他底逐渐扩大的生活增強了他底信仰,好像那些教徒们,一切毁灭都增強了他们底信仰一样。 他每天都 ![]() ![]() ![]() 现在他想到了荒凉的乡下,想到了穷苦的农村和沉默的民人;想到这些他心里有甜美。他打开他底箱子,读了他底两本⽇记,并读了写在凌 ![]() 然后他取出那一条在旷野中染了⾎迹的 ![]() ![]() 立刻他又有矫饰的感情起来,因为,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时候,他是不自由的:这个时代监督着他;这种监督,刺 ![]() 在他开始思想的时候,他突破了矫情——这个时代,在这样的处境中还唤起矫情——获得了自由。 “假如我真的能够拯救自己,——不要想赎罪,那是虚伪的!——真的看见了大的生活,真的纪念着死者,真的感觉到为了民人,那么,撕去它和不撕去它,这个问题多么渺小多么无聊!那么,现在我可以撕去它了!这是诚实的!”他撕去照片,抛在地上“为什么,一个人,在接近了灭亡的时候还会有虚荣心?一切人都如此吗?朱⾕良是被虚荣心牺牲的吗?他是⾼贵的人,但他想做⾼贵的人,这就是虚荣心!想做伟大的人,汪卓伦不是如此!这里是社会阶级底多么复杂的冲击,朱⾕良和弱点战争,而汪卓伦顺从了悲观主义的弱点?是的,当人孤立地和弱点战争的时候,人就容易错误了,想做伟大的人,就是孤立!是的,这是我第一次批评神圣的死者——我还差得很远,但我要生活,生活,生活!”蒋纯祖想。“这个时代的那些理论使人太容易地想做伟大的人,尤其是,在目前的这个圈子里,这种理论使人们盲目!我生活了,盲目地变了,盲目地堕落了!盲目地挣扎!并不是伪善,我确实感到我对死者的愧羞!那么我应该怎样生活?是的,让他们打开他们底光荣的舞台吧!让他们相爱,快乐吧!让一切梦继续做下去吧!”蒋纯祖奋兴地想“这里的一切不是我的,这里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们,那么,让我流浪,让我落荒而走吧!让我过我自己底生活,让我唱我底歌,让我准备去死吧——但并不是为了赎罪!”他眼里有泪⽔,同时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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