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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上流人物 作者:李佩甫 | 书号:49755 时间:2020/2/13 字数:20972 |
上一章 ( 路之达腾黄飞弟兄氏冯出计设,划谋筹运 章七第 下一章 ( → ) | |
于美凤 冯家兴一直记着那句如雷贯耳的口令: “装填手——出列!” 从走进队部的那天起,就没有人再叫他“铁蛋儿”了。“铁蛋儿”这个来自庄稼棵里的小名儿,就地扔在了黍秫地,再也抬不起来了。在这里,冯家二老的全称是炮兵团三连二排四班战士冯家兴。在炮兵一一七团,他一共搬了一年零六个月的炮弹(大多是教练弹,教练弹更重),由列兵把自己“搬”成了炮兵中士。 冯家兴在队部里分的是最“背”的活儿——炮兵装填手。 想一想,不堪回首啊!一颗炮弹七十八公斤,从抱起来到装进膛里,并不是一次 ![]() ![]() ![]() ![]() ![]()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被人叫做“洗 ![]() ![]() ![]() ![]() ![]() ![]() ![]() ![]()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出乎意料的,连长表扬他了一次。连长说,有一个兵,是个装填手。我看过他的手,一手的⾎泡!那⾎泡怎么来的?搬炮弹磨出来的!七十八公斤的炮弹,在六秒钟里,要完成七个要领,四四一十六个动作,容易吗?像这样任劳任怨的战士,嗯,不叫一声苦,不喊一声累,夜里,还偷偷地给班里的战士洗⾐服(他没说“ ![]() 人是需要鼓励的。在这么一个坎节上,连长这一番暖心窝子的话,倒真把他给“鼓励”上去了。乡下孩子实诚啊,只要有人说一个“好”字,泼了命去⼲!再加上,他本就是个犟人,犟人出豹子。自此,他一发而不可收,就这么洗开头了,着了魔地去洗,他从班里洗到排里,从排里洗到连里,几乎是见什么洗什么,把一个连洗得跟“万国旗”似的…终于把自己“洗”成了一个五好战士。 此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冯家兴一直认为他后来所有的“进步”都是自己⼲出来的,他甚至认为哥哥冯家昌从来没有帮过他什么。为此,他曾经在心里“⽇”哥了好几次!虽然说是哥把他“弄”到队部上来的。可是,这个当哥的也太差劲了,有那么多的好兵种不让⼲,偏偏让他来搬炮弹?这且不说,炮团驻扎在⻩河滩区,离哥仅六十里地,可哥从未来看过他。这像话吗?! 可是,他错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哥是立志要做“⽗亲”的,哥要做的是“精神之⽗”可以说,他人生道路的每一步,都是哥一手设计的。 哥要他近。 首先,招兵时,是哥故意把他放在炮团的。为他的定向,哥是动了一番心思的。哥就是要让他离自己近一点,好随时掌握他的情况;但又不能离得太近,太近了他会有依赖心理。把他放在滩区北边的炮团,隔着一条⻩河,虽然不远但不通车。这二老是个犟家伙,你要是不去看他,他是不会巴巴地跑来看你的。哥就是要让他“僵”上一段,要他感觉到,在这里,一切都要靠自己,是没有人会帮你的…这是哥的策略。在冯家兄弟中,哥对他的期望值是最⾼的。哥看中了他的这个“倔”宇。 哥要他苦。 这个“苦”字,也是哥给他设计的。哥⾝在区军,又有那么复杂的人事背景,就是随便打一个电话,让他轻轻松松当两年兵是没有问题的。可哥一字不吐,硬是让他搬了一年零六个月的炮弹。哥要让他好好磨一磨 ![]() ![]() 哥去看他,离他最近的一次,仅有七步远。哥躲在窗户后边,看他给人家洗 ![]() 哥每次到连里去,都是带了礼物的。那或是两条烟、两瓶酒什么的。总是一式两份,一份是连长的,一份是指导员的。虽然说他是“上级”但弟弟在连队里当兵,哥对连长、指导员是相当客气的。烟昅了,酒也喝了,连长和指导员曾一次次地问哥有什么要求?他们也再三地对哥表示,要为他这个弟弟做一点什么,可开初的时候,哥都拒绝了。哥郑重地告诉他们,不要告诉他我来了。不要对他有任何特殊照顾。对他要严格要求,要让他⼲最苦最累的活…只是到了后来,当冯家兴离开连队的时候,连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家兴啊,你这一走,你哥就再也不会来了!”当时,他一下子就愣了,他说“我哥…来过吗?”连长笑了,连长感慨地说:“老弟,你有这么一个哥,前途无量啊!”此时此刻,他才明⽩,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哥一连看了他六次,就是没有见他。哥在连里给他做了极好的铺垫,就连那次微不⾜道的(也是至关重要的)表扬,应该说,也是哥…给他争取来的。 哥要他全面。 冯家兴在搬了一年零六个月的炮弹之后,出乎意料地,他被调到了汽车连。在当兵一年多之后,他能调进汽车连,按营里的说法,是全团要搞技术大练兵,要培养“多面手”所以,团里决定分期、分批菗调一些优秀战士去汽车连“轮训”…自然,他被“选”上了。到了后来,他才知道,他之所以能被“选”上,哥在幕后是做了大量工作的。哥拿了两个女兵的“指标”才给他换得了这么一个机会。 能进汽车连,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说实话,当炮兵时,他最羡慕的就是汽车兵,看他们一个个牛的!那时候,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学个技术。要是学会了开车,那该多好啊!有了这么个技术,假若有一天复员回去,说不定就能在县上找个“饭碗”端端。现在,这个理想终于实现了。 可是,刚去的时候,也是很“孙子”的。好在有“洗 ![]() ![]() ![]() ![]() 在汽车连,很快他就知道了,汽车兵是很牛气,但“牛”的是技术。在这里,只要你技术好,自然会得到人们的格外尊重。冯家兴没有想到,分给他的师傅,竟是一个连长都不大敢惹的主儿。在连里,这人有一个十分奇特的绰号,叫做“⻩人”这“⻩人”是个在朝鲜场战上立过功的老司机,也是个老资格的志愿兵。此人脾气暴躁,但车开得极好。在连里,据说只有他一个人达到了“人车合一”的地步。那时候,冯家兴还不知道什么叫“人车合一”他只是觉得“⻩人”这个绰号实在是太难听了。这人姓⻩,一张焦⻩脸,満口⻩牙,嘴上还老叼着一 ![]() ![]() ![]() ![]() 冯家兴到汽车连的时候,连里的车已换过一遍了,大多是新型“东风”可老⻩却依旧开着那辆已显然落后了的“解放”对这辆“解放”老⻩从来不叫它“解放”老⻩叫它“于美凤”后来,冯家兴听人说,凡是老⻩开过的车,他统统都叫它“于美凤”所以,他常常对人说:“我有过八个老婆!”每次出车回来,假如车有了点⽑病,他也不说⽑病,要是油路的问题,他就说“于美凤心口疼”;要是电路的问题,他就说“ ![]() ![]() ![]() ![]() 在车上,老⻩使唤他就像使唤奴隶似的,动不动就骂人、熊人。对此,冯家兴极为反感。可他也是个犟人,生气了,就一声不吭。这样,过不一会儿,老⻩就受不了了。他就说:“你这个熊蛋货,咋是个闷葫芦?!我说不要吧,你非跟我! ![]() ![]() ![]() ![]() 每次回来,都是冯家兴洗车。洗车就洗车吧,可老⻩不走,老⻩就在那儿蹲着,瞪着两眼看他洗车,只要有一处冲不到,他就跳脚大骂!可后来老⻩就不骂了,他想不到的是,这年轻人竟有“洗”的癖好,他不单是给“于美凤”洗,全连车他都给洗了!本来,洗了车,老⻩是要检查的。老⻩的检查极为严格,每次,他都要戴上一双⽩手套,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在车上摸一遍,那情景就像是在摸女人的脸!摸的时候,只要没有灰尘,老⻩的脸⾊就极为温和,脉脉的,一纹儿一纹儿的,让人不由得感动…后来,他信了冯家兴,就不再检查了,只吩咐说:“先给‘于美凤’洗!” 慢慢,⽇子一长,冯家兴跟老⻩就近了。有时候,老⻩也带他去喝二两。有一次,老⻩喝醉了酒,突然把手伸出来,比做 ![]() ![]() ![]() ![]() ![]() ![]() ![]() ![]() ![]() ![]() ![]() ![]() ![]() ![]() 后来,连长把冯家兴叫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连长说:“对老⻩,你一定要尊重!他是从朝鲜场战上下来的功臣。当年,桥被炸坏了,十轮的卡车,他硬是从临时架起的两 ![]() 从第二天起,冯家兴就开始叫他⻩师傅了。那是从心里叫的,一口一个⻩师傅,叫得真真切切。给他端茶,给他递⽔,凡是能⼲的活,他都抢着去⼲…老⻩却说:“别,你别。⻩ ![]() ![]() 在一种特定的环境里,人是可以改变的。⾝边有这么一个“⻩师傅”你想,冯家兴还会缺少“乐子”吗?跟上了这么一个人,你想不快乐都不成。那真是一段快乐的⽇子呀。要说起来,那⽇子很“下流”很不正经。可是,一天天的,有酸话整天包围着你, ![]() ![]() ![]() ![]() ![]() 那时候,冯家兴已定下心来,立志要跟着⻩师傅好好学车,他要当一个好司机,学上一门好技术。他心里说,将来就吃这碗饭了。 可是,他又错了。 九个月之后,冯家兴又被菗到了团里的一个新闻写作学习班,在学习班学习了三个月后(那真是赶鸭子上架呀),又是一纸命令,把他调到了师政治处的通讯组…这些,都是哥一手安排的。哥在他⾝上倾注了大量的心⾎,哥这样把他调来调去,一是为了让他长些见识,再就是为了磨砺他,让他学会“忍”和“韧”所以,他的每一次调动或是升迁,都是哥精心策划的结果。那是一条回旋往复的曲线,这条曲线一次次地改变着他的命运。此后,在长达十二年的时间里,他就像是哥手里的一枚棋子,一切都在哥的安排下,不断地发生着出人意料的变化…平心而论,在一次次的调动中,他也算是争气,从没让哥丢过面子。当然,那一个一个的位置,不但使他的⾝份发生着变化,也使他的眼界发生着变化,一个从乡下走出来的娃子,阅历就是他人生的最大财富!再后来,当他⼲到了副团职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他早年的那些想法——当一名司机——是极为可笑的,简直就是鼠目寸光!在过去了许多⽇子后,他曾连声叹道:我真是不如哥呀! 在队部的那些⽇子里,应该说,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位“⻩人”⻩师傅。后来,当⻩师傅病重的时候,他还去看过他。⻩师傅患的是肾癌。让他惊讶的是,⻩师傅临死前,竟然又给他讲了一个笑话!在病房里,⾝上揷満管子的⻩师傅一点一点地把 ![]() ![]() ![]() ![]() ![]() 当然,当然了,他最信服的,还是哥。有一天,当老三来信埋怨哥的时候,他就在信上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并且嘱咐说,一定要听哥的! 苏武牧羊 老三也是骂过哥的。 在戈壁滩上,老三对着漫天风沙,把哥骂得狗⾎淋头!骂累了,他就躺在地上哭,嗷嗷大哭,哭着骂着,这当的是啥熊兵?一小破屋,俩人,连个虫意儿都不见,还让去放羊?要是早知道放羊,我就在家放了,何苦跑这里?几千里路, ![]() 这个地方叫“老风口”一年四季风沙不断。夜里,刮起风来,天摇地动的,就像是群狼在哭!老三冯家运所在的边防连,就看守着老风口附近的几个边境哨所。可既然来了,老风口就老风口吧,这里总算还有人。谁知,来了没有几天,一分,就又把他分到了远离连队百里之外的“三棵树”他想,三棵树就三棵树吧,总算有树。可到了一看,连个树⽑儿都没有,所谓的三棵树,仅是个地名。 三棵树有什么呢?一地窨子,一个老兵,一羊圈,百十只羊,就这些了。那老兵哑巴似的,整⽇里不说一句话。你若是问了他什么,他就给你一张脸,那脸终⽇枯着,就跟沙子一样,燥燥的,默默的,没有一个字。一个月后,就连这张脸也看不到了,那老兵卷了铺盖,役退了。原本,连里说是要再派个人的,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派。 这里就孤零零地剩他一个人了。 ⽩天里放羊。放羊也要跑很远的地方,翻过一道沙梁,又是一道沙梁,然后把羊赶到一片有草的洼地上,从早上出来,到晚上回去要走一天的时间…走在沙梁上,天是那样的蓝,哑蓝,蓝得透明,蓝得让人心慌。要是你盯着一片⽩云,久久,它动都不动,看着看着,就把时间看旧了。那沙,远看是无边无际的,近看是一粒一粒的;远看是静的,漫漫的静;近看是动的,亮闪闪的动,有时候,它就流起来了,没有来由地,像⽔一样泻下来…只是没有人。无论你走多远,无论你喊破喉咙,都见不到一个人。 夜里,躺在 ![]() ![]() ![]() ![]() 于是,他一封一封地给哥写信。一边哭一边骂一边写…他在信上说,哥呀,一个娘生的,你咋就对我这么狠哪?! 当然,也是到了后来,当他彻底忘记了自己名叫“狗蛋”的时候,冯家运才明⽩,这一切,都是哥刻意安排的! 哥要他远。 这是一着险棋。一下子把他放在千里之外的疆新,哥是有图谋的。那时候,总部刚刚下了一道命令:凡符合提⼲条件的,必须是军校毕业。那就是说,从今往后,不再从战士当中直接提拔⼲部了。这一下子就堵住了很多人的“路”看来,仅凭吃“苦”已经不行了…那时候,哥已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凭文”的重要,而老三狗蛋在学习上是有些灵 ![]() ![]() ![]() ![]() 哥要他静。 “三棵树”这个地方,是哥无意中知道的。哥在京北军事学院进修的时候,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巧遇一位从疆新 队部来的老乡。那会儿,此人是这所军事学院唯一的正团职博士生,可以说前程似锦!由于是一个省的老乡,两人说起话来不由就近了些。谈起经历,那人不免就说起了“三棵树”说就是那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成就了他。由于太静,太寂寞,他只有读书…他说,要是不看书,你会发疯的!他还说,就是那么个地方,出了一个疯子,一个硕士,一个博士…他还说,那就是一个“博士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后哥通过层层关系千方百计去打听那么一个地方…最后终于得到了证实。那时候,关于让老三去,还是老四去,哥还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让老三去。老三这家伙,有点懒,⼲什么没有个长 ![]() ![]() 他没有想到哥会到疆新来!哥来的那天,他正坐在茅屋前抓羊屎蛋呢。在沙漠里,风⼲了的羊屎蛋硬得就像铁蚕⾖儿,他就拣些⼲净的当“子”抓着玩…他还在茅屋前的沙地上用羊屎蛋摆了一个“⽇”!而后,用一把羊屎蛋去 ![]() ![]() 看见哥,他就哭了。哑哭,満脸是泪,却说不出话来。哥叫他:“家运。”他不吭,再叫,还是不吭。仅仅六个月,他已经不大会说话了。哥看着他,回头又去望那大漠落⽇,哥说:“不错,这里多静啊。”见他不说话,哥就又接着说:“恨我?”他还是不说话,那泪⽔一淌一淌的,把脸冲成了沙漠里的“地图”…而后,哥说:“你现在只有一个动力,恨,就是你的动力。恨我吧。” 哥要他学习。 哥在这里仅住了夜一。那天夜里,哥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哥只是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你昅一支,我昅一支,昅到嘴苦的时候,哥说:“睡吧。” 来时,他带了一个很大很重的提包,大约有百十斤重!可直到他走的时候,也没再提那提包的事,就像是把那个大提包忘了似的…是呀,哥走的时候,他还问了一句,说:“——包?”哥也仅是拍拍他,默默地回了他一句:“给你的,留下吧。”当哥走出那个茅屋的时候,再一次回过头来,对他说:“信上,你有一句话写得很好:一个娘生的!” 哥走后,茅屋里就又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望了望那个扔在屋角里的大提包,心想,那肯定是些吃的东西,就说,吃,吃他娘的!可是,当他“嚓”的一声,拉开拉链的时候,却发现,里边一捆一捆的全是书!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恶狠狠地朝那个包上踢了一脚,扭⾝就到门外去了。他一庇股坐在门槛上,抓起一把羊屎蛋,又百无聊赖地 ![]() 当天夜里,掌着一盏小风灯,他先是围着那个大提包转了三圈儿,终于还是在那个大提包前蹲下来了…那提包里装的,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学习上用的“百宝囊”:里边有⾼中的全套课本,有字典、英汉词典,有成盒的铅笔,有整整一刀的⽩纸…更为难得的是,里边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录音机!他好奇地拿起那个小录音机看了一会儿,摸摸这个钮,按按那个钮,按着按着,突然有声音传出来了,那声音吓了他一跳,那是人的声音啊!那声音叽里咕噜,全是“鸟语”…包的底层,光型微电池就有十盒之多! 这天夜里,冯家运是伴着“A、B、C、E、E…”这样的“鸟语”⼊睡的,有声音做伴,他睡得很好。他还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正走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林子里,林子里有酸枣,有红柿,他走着吃着,吃着走着,净摘那红的、大个儿的…可是,突然之间,一下子就静了,什么都没有了!这时候,他慢慢睁开眼来,才发现他仍然躺在戈壁滩上的茅屋里,四周是死一样的静!那静很瘆人,那静就像是个怪兽,一下子就把他呑下去了,脑子里“嗡”的一下,叫你立时想疯!于是,他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是跳下 ![]() 自从有了声音,夜就显得不那么漫长了。夜里,那些“鸟语”总是在耳旁叽里咕噜地响着,就像是有个洋女人在跟你说话…开始也只是图个声响,有个会说话的伴儿,可那些个单音节的“A、B、C…”之类,听多了就想“复杂”“你”总得说点别的吧?可一说“别”的,就又听不懂了,这也让人急呀!于是,就不由得去翻英汉词典,去查音标…看那些外国人,那⾆头绕的就像是搅拌机,怎么就这么搅着说话呢?慢慢,他一个词一个词品着,到了明⽩的时候“呑儿”一笑,觉得也怪有意思的。有时候,就这么听着听着睡着了;有时候呢,在睡梦中他会突然从 ![]() 在此后的⽇子里,那些“字”也成了冯家运的伴儿了。⽩⽇里依旧放羊,百无聊赖的时候,也依旧是看天,看云,看羊群…到了看厌了的时候,他就会从兜里掏出一本书,用羊屎蛋在戈壁滩上摆出一行行黑⾊的文字。最初的时候,仅是瞎摆着玩,总是摆不整齐,歪歪斜斜的。可越是摆不好,他就越是想摆好…大约人的爱好都是在“限制”中形成的。你只有这么一种玩法儿,你别无选择,就会越玩越精,精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是你的“特长”了。半年之后,在戈壁滩上,凡是冯家运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版”一“版”正楷的“羊书”…由于重复的次数太多,在潜意识里,那一篇一篇的带有羊臊味的课文,都在他脑海里印着呢! 就这样,面对大漠,那些汉字成了他的“定心丹”特别是⻩昏的时候,望着大漠里那滚滚落⽇,突然狼起的烟柱,就觉得由文字组成的历史一行行地向你扑来——仅“苏武牧羊”这四个字,就让他一次次热泪长流!这当然不是一天的工夫,这是在无数次重复里产生的感悟。这时候,时间就成了一泓清⽔,时间在淘洗着历史,时间滋润着文字…就这么一⽇⽇的,在“文字”的吹拂下,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化”了,他一下子悟到了一个乡下孩子终生都不可能悟到的东西。是呀,坐在漫天⻩沙里,当那大巨的落⽇,大火球一样的,向你滚滚而来,烟柱骤然腾起!那冲天的菇蘑云像巨蟒一样地旋转着,里边会突然掉下一块死人的骷髅…第一次吓死你,第二次你仍然害怕,第三次,第四次…你就不那么怕了。还有那突然而至的闪电,暴雨或是冰雹,朗朗晴空,毫无来由的,一下子就落下来了,雷声“咔嚓、咔嚓”地炸着,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贴着草⽪向你飞来!第一次,他站起就跑;第二次他仍然想跑,到了后来,他就不跑了,戈壁无垠,你往哪里跑?无处可蔵啊!再看那羊群,虽可怜巴巴的,也竟然不 ![]() ![]() 哥再次来,已是第三年的舂天了。哥在见他之前,已先后喝了四场酒。上军校,也是要层层推荐,层层批准的。哥来的时候,背着、扛着、提着,整整带了三个大箱子,三个箱子里装的全是酒!他从区军喝到团里,从团里喝到营里,而后又从营里喝到连里…在边疆,喝酒是“整”的,一箱一箱地“整”你来就是请客的,战友见了面,在宴席上,你光让人家“整”你自己不“整”行吗?哥见他的时候,是像⿇袋一样被人从吉普车上扛下来的!那会儿,哥醉得一塌糊涂,横陈在那里,软得就像一条死狗。而后,他整整吐了夜一,把苦胆汁都吐出来了…第二天,当哥醒过来的时候,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盖満了红章的报名表,有气无力地说:“填填吧。” 让哥惊诧的是,老三冯家运并没有急着去填那张表,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酒醉后醒来的哥哥,默默地说:“哥,我明⽩了。” 冯家昌看着他,说:“你明⽩什么了?” 冯家运说:“人就像沙子一样。” 他又说:“要是有 ![]() 蓦地,哥从弟弟那晒成古铜⾊的脸上看到了在大漠里“熬”出来的静气,看到了他盼望已久的“定力”哥笑了。 哥问他:“那些书你都读了?” 他说:“差着火候呢。” 哥说:“试考没有问题吧?” 他说:“我试试。” 哥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就凭这态度,哥知道,他成了。 临上考场的时候,哥把腕上戴的手表捋下来,戴在他的手上,而后拍拍他说:“去吧,老三,别紧张。这次要是考不上,还有下回。” 他摇头摇说:“没有下回了。” 实践证明,环境是可以改造人的。连哥都没有想到,冯家运竟然在试考中以第七名的成绩考取了陆军学院。而后,他一连在陆军学院里读了六年书,并以甲等成绩获得了本校的硕士学位。毕业的前夕,一个放羊出⾝的乡下小伙居然成了陆军学院的“香饽饽”!于是,他一下子有了四个可选择的去向:一是留校当教官;二是出国当武官;三是当家国 全安部的特工;四是到一家国防研究所当研究员。突然之间,鲜花铺地,前程似锦啊! 当然,这一切并不是偶然的。有四家单位先后看中他,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硕士学位…最开初的时候,在学院里,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乡下人,是穿着军装的乡下人,那脸相很木。可是,在夜一之间,他突然受到了军中著名的电讯专家金圣五教授的赏识! 在陆军学院,金教授的傲慢是出了名的。他曾把肩上扛着中将军衔的院长当众“轰”出了他的研究室!那可是院长啊。据说,在金教授和院长之间,还有一段流传很广的对话。那天,金教授正在研究室里带着他的两个助手做新型的电码试验,一边做一边还兴致 ![]() ![]() 按说,金教授的“傲慢”也是有资本的,他毕竟是国內军內最著名的电讯专家,他那一头⽩发, ![]() ![]() ![]() ![]() ![]() ![]() 那一堂课金教授讲得无比精彩,可生学们谁也没有听进去,窃窃私语声充満了整个教室…使同学们震惊不已的是,这样一个总是坐在后排的黑小子,这样一个満⾝羊膻味的家伙,这样一个从来不大说话、也不大起眼的“木头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傲慢无比的金教授低下那⾼贵的头,给他——鞠躬?!这,这,这…不是儿戏吧?不是做梦吧?怎么会呢?他,就凭他,能给金教授“灵感”吗?! ——他是谁呀?! 课后,同学们奔走相告,还有的四处去打听冯家运的来历,想知道这八王蛋到底是哪路“神仙”…可是,遗憾的是,他们打听来打听去,谁也没有打听出来什么。倒是有人见他总是一个人(他⾝上总有一股洗不净的羊膻味,没有人愿意跟他在一起),孤零零地走在通向图书馆的路上。晚上,常坐在学院北边那个小树林的后边看月亮,仅此而已。终于,有两位女同学大着胆子去问了金教授,在学院里,金教授唯独对女同学的态度稍稍和气一些。金教授的回答也只有一句话,教授说:“嗯,他的‘羊屎蛋理论’对我很有启发。”那么,什么是“羊屎蛋理论”呢?这就没人知道了。 这个所谓的“羊屎蛋理论”后来以“‘点’的无限组合”为题,出现在金教授有关电讯学的一篇论文里。这篇论文发表后,在世界电讯学界引起了大巨轰动!据外电报道,西方一位电讯学权威说:“‘点点点’理论”是目前电讯学界最前沿、最具有东方美学特征的创新理论,它对世界电讯学具有“冲击波效应”! 后来,人们终于发现,金教授有晚饭后出外散步的习惯。在学院北边的那个小树林里,金教授就这样跟那个叫冯家运的黑小子相遇了…那时候,月亮很大呀! 冯家运再次引人注目,是全安部来校挑人的时候。那天晚上,冯家运没有得到任何人的通知,他还像往常一样,晚饭后独自一人来到了那个小树林里——小树林后边就是 ![]() ![]() ![]() ![]() ![]() ![]() ![]() ![]() 再后,学院的政治部主任挠着头,十分感慨地对人说:“这个,这个…冯家运太他妈的了!看着像个木头疙瘩, ![]() 是呀,在陆军学院,这样一个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家学渊源的乡下小伙,外语试考听力第一,笔译第七,口译虽差了一点,也排在第十九位,这又是得益于什么呢?同学们真是不服气呀!可不服气又有什么办法呢?! 毕业在即,事关前程,冯家运给哥打了一个电话,请教哥该往何处去。这时候,他是彻底地服了哥,如果不是哥,哪有他今天的前程?!哥在电话里沉昑了片刻,那沉默是很功利的,他感觉到了那沉默的分量,哥说:“就——武官吧。” 于是,冯家运硕士一出校门就被破格授衔为少校,成了代表着一个家国的武官,成了驻南国美家的一个使节了。这在六年前,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走的时候,这八王蛋竟然还带走了一个如花似⽟的女人!那女人是他大学同学,陆军学院外语系毕业,正是大着胆子去问金教授的两位女同学之一——曾几何时,是看都不多看他一眼的。 再过五年,当他携 ![]() 我嘴里有糖 对老五,哥走的是一步闲棋。 按说,二老、老三“定位”后,按哥的构想,接着本该提携老四,可老四太愚直,竟执意不愿出来,也就罢了。再往下就是老五了,对于老五的安排,哥是最省心的。这时候,兄弟五人已杀出来了三个,三人都站住了,成了犄角之势。那么,冯家从乡村走向城市的总体构想已算初见成效。所以,哥是在没有一点庒力的情况下走这步棋的。有兄弟三人在外边撑着,对老五,哥已经不打算再要求他什么了…然而,这一步看似毫无匠心的闲棋,随随便便就那么一摆,却走得恰到好处,此后竟成了哥的神来之笔! 应该说,哥对老五是有些溺爱的。在冯氏兄弟中,老五年龄最小,个子最矮,脸⽪最厚,也是最贪嘴的一个。于是哥就给他找了一个条件最好的地方——海上。 一⼊伍,老五先是分到了海上卫戍区。这没说的,这是哥的关照,是哥要他去的。到了海上之后,再次分配的时候,那就不完全是哥的因素了,那凭的是他的灵 ![]() ![]() ![]() 老五的队部生活跟任何一个哥都是不一样的。首先,他在大海上当兵,条件自然要好得多。可以说,在队部里,老五几乎没吃什么苦。老五嘴甜,老五的精明首先表现在嘴上。在通讯连里,老五有一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法宝”这“法宝”几乎服征了所有的女兵,使他在很短时间里,成了通讯连的一个“自由人”其实,那所谓的“法宝”不过就是一个字,一个很简单的字: ——姐。 他见人就喊姐。 通讯连男兵很少,也就是几大员。在这几大员里,冯家福是最得宠的一个——他会喊姐!娟姐,⽟姐,秋姐,媚姐,红姐…开初的时候,为这事,连长还批评过他。女连长很严肃地说:“这是队部,啥姐不姐的?你以为你还是个老百姓?胡闹!庸俗不堪!再不能这样了。听见了吗?!”他就怯生生地回道:“听见了。”可是,在私下的场合,背过脸儿的时候,他照样喊。那一个“姐”字是何等了得,它服征了多少女兵的心哪!况且,老五的喊法与别人不同,老五很会喊,老五用的是“降位喊法”他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了小弟弟的位置上,喊的时候,那张脸看上去绵绵羊羊的,甚至还有点 ![]() ![]() “姐吔…” 于是,有了这么一声“姐吔”那些女兵们心都软成了⾖腐,一个个都去疼他,像疼小弟弟一样。有了什么好吃的,就给他留着。有了什么好玩的,也想着他。包括那位对女兵十分严厉的女连长,渐渐也对他另眼相看,不由得放宽了对他的要求。这女连长在家里是长女,由于出生于⾼⼲家庭,十三岁就当了兵,个 ![]() ![]() ![]() ![]() ![]() 海上很大呀,海上是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要是细究,海上也是很狭的,因为在⾼楼的后边隐蔵着一条条曲里拐弯的“弄堂”有很多人就是从这条或那条“弄堂”的“阁楼”里走出来的——虽然看上去很“派”由于城市的大,也由于个人空间的狭,海上人说话的语速很快,就像是每人嘴里都含着一支“袖珍冲锋 ![]() ![]() ![]() 可以说,最初的时候,整个海上是冯家福用步量出来的。那时,他就像一个小黑⾖掉进了⻩浦江里,有些孤独,有些漂泊,也有些好奇。走在大街上,你一个人也不认识,那些体面,那些繁华,那些鲜亮和滋润,都与你没有一点关系。你想,那心里会好受吗?好在他有地图,他特意买了一份海上市区 ![]() 奇怪的是,没有多久,海上这个地方,他竟然很快地就接受了。是啊,走在大街上,⾼楼林立,你一个人也不认识,孤是孤了一点,虽漂漂泊泊的,然而却没有人去打问你的来路,也没有人关心你的出⾝,多自由啊!再说,他穿着军装呢,军装本⾝就会给人以信任感,加上他出去买东西也是带着钱呢(当然是“姐”们的钱),只要你拿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没有人会嫉妒你(绝不会像在乡下那样)…账是一分一分算的,少一分也不行,多一分退给你,清清楚楚,很生意啊!半年后,路也摸 ![]() ![]() 在海上,他虽然只是一个跑腿儿的小通讯员。可慢慢地,经过女兵们的一再宣扬,他竟然成了卫戍区最有办事能力的人了。是呀,相对来说,队部跟地方打 ![]() 当然,他也有难受的时候。有一次,他在外边跑了一天,回来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也不去食堂吃饭,就在屋角里蹲着。他有个习惯,有心思的时候,喜 ![]() ![]() 可就在这天夜里,就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哥突然就到了海上!见了面,哥把他约到了海上街头的一个小饭馆里,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哥什么也没有说,只说,我出差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他呢,就眼巴巴地望着哥,似乎想说点什么,可他没有说,他怕…哥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吃完饭的时候,哥从兜里掏出了五千块钱,默默地放在了饭桌上。他心里一 ![]() 冯家福心里非常清楚,这五千块钱送得是多么及时,多么的重要!也可以说,是哥救了他!他塌下“窟窿”了,如果没有一笔周转的钱,他做的事,也许就露馅了,完了。可是,哥怎么会知道他的情况呢?哦,他想起来了,就在三天前,他犹犹豫豫地给哥拨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上,哥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可电话拨通后,他突然又后悔了,怕哥骂他…就什么也没有说。他说,没事。没什么事。哥“哦”了一声,说没事就好。可哥还是来了。在最关键的时候,哥来了。 哥走的时候,没有买卧铺。海上是个大站,来往的人特别多。在海上,如果不买卧铺,肯定是坐不上位置的。哥就那么一路站着回去了,两天两夜呀!…哥虽然不说,他知道,哥 WwW.MaNb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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