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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财主底儿女们 作者:路翎 | 书号:44637 时间:2017/12/6 字数:327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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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纯祖到乡下,到这个石桥场来已经一年。这里离重庆两百里,离王定和底纱厂所在的地方七十里,是有名的产米区,就是说,是大地主们底王国。石桥场肮脏、狭窄、丑陋,连它底周围差不多有一两千个家庭,有些已经破落,大半是贫穷得无以为生。在这片秀美的、富饶的土地上,有无数的那种叫做人家的![]() ![]() ![]() 在这里,有过 ![]() ![]() ![]() 蒋纯祖最初认为他是故意如此,后来明了,这一切就是他底生活。蒋纯祖最初认为他是 ![]() 另一个往昔的时代留下来的人物,王静贤,大家叫他为王老先生,经常地读着古书,他底眼睛快要瞎了。这位老先生不再懂得现代《明卦适变通爻》、《明象》、《辨位》、《略例下》、《卦略》等,但希望得极鲜明,他无比地崇奉着青年。他底友情最初使蒋纯祖异常的惊喜——中间经过了一些忧郁的⾊调——到了最后,就成为他,蒋纯祖底最严肃、最深刻的回忆了。这种友情,在蒋纯祖,是以他底那种好胜心和宗教般的狂热开始的,因为孙松鹤使他知道了这位老先生底历史。王静贤最初和他说故事。在第一次的谈话里,老人便一见如故,对蒋纯祖表露了他底对现代的望渴。蒋纯祖送了他两本新的杂志,期待着效果。第二天他把杂志带来了,要蒋纯祖讲给他听。蒋纯祖,在热情中,整整地讲了一个上午,最后依然要他亲自看一看。但由于不懂、不习惯,他永远没有看。以后总是如此。老人极其谦虚地要求蒋纯祖和孙松鹤讲解那些哲学的、社会的、政治的问题。老人不知道现代的人物,他无限地崇拜着他底那个时代的那些人物;另一方面,张舂田则什么也不崇拜。老人有时怯懦而怕事,这在最后表现了出来。他是那样的单纯,容易受伤;往昔的残酷的创伤,差不多整个地把他摧毁了。 蒋纯祖来到孙松鹤这里,最初注意到的,是张舂田底往昔的生学赵天知——从这个名字,蒋纯祖体会到一种嘲笑和刁顽。赵天知底全部的经历,的确是充満了对这个社会的那种嘲笑的、刁顽的——烈猛的 ![]() 那种理想主义式的⾼超的个 ![]() ![]() 乡场上的生活,头绪是非常复杂的。整个的是非常的忧郁的。蒋纯祖底那种英雄式的梦想,很难适应这一切。在他底周围;有朴素的,优秀的乡下女儿,他看得出她们底好处世纪60—70年代。创始人是赫尔岑、车尔尼雪夫斯基。有⾰,但不需要这种好处;有庸俗的乡场贵族的男女,他简直不知道他们怎么配是他,蒋纯祖底敌人;有昏天黑地的地主,他无法在他们⾝边坐五分钟;有一切怪诞的人,一切不幸的生活,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忍受。但都市生活底豪华的门已经对他紧闭,因为无限地蔑视那一切,他就在这个田园里做着悠远的、忧郁的梦了。 他在海上的一个团体里认识了孙松鹤。孙松鹤严峻,克己,蒋纯祖认为他是这个时代感情。这是严肃而明确的,但这里面不是没有那种从不自觉的样式开始的冲突的,因为他,蒋纯祖,觉得应该有更⾼,更強烈的东西。在这里他辩护了自己底弱点。面对着全世界,他养成了一种英勇的,无畏的 ![]() ![]() 孙松鹤,在别的事情惨痛地失败了以后,从他底⽗亲那里得到了一些钱,到这个乡下来,企图⼲一点实际的事业。他只是想经验一下这种生活,并赚一点钱,以便将来扶助流亡的、贫病的朋友。蒋纯祖是 ![]() 石桥场底生活,到了后来,才被看出一种內在的气魄和壮烈的样式来,在当时,人们是非常的苦恼。没有一件事情是被良好地应付下来的;有很多斗争识,但不具有普遍 ![]() ![]() ![]() 一切都牵联到另一面,即他们底乡场仇敌底那一面。首先这批人是张舂田和赵天知底宿命的仇敌,后来便成了这个自然地形成的集团底可怕的仇敌了。石桥场算是繁华的,逐渐地被上级的 ![]() ![]() 这些乡场的新兴贵族们,办了中心小学,另外办了石灰窑,小的煤矿,和面粉厂。斗争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张舂田占领了一个茶馆,他们占领了另一个。张舂田攻击中心小学底校长何寄梅是某个地主的儿子:攻击石灰窑主人周国梁在城里偷东西;张舂田连祖宗八代都骂到,显然骂人很使他快乐。 两个学校中间有房产底纠纷。张舂田底学校和临近的石灰窑有地⽪的纠纷。一九三九年夏秋,中心小学底校长何寄梅得到了乡公所主任底位置,张舂田底小学底董事会被颠覆,仇恨就⼊骨了。同时发生了另外很多事情。最痛苦的是贫穷。张舂田底田地卖光了。 蒋纯祖到姐姐的地方借钱的时候,正是争斗最凶,大家最窘迫的时候。蒋纯祖底健康损坏了。但不管他怎样痛苦,他仍然突然地有乐观的、辛辣的、嘲笑的心情。这就是他底 ![]() 他,蒋纯祖,久已觉得他丧失了一切了,但突然地他觉得他得到了一切;虽然时间很短促,他有快乐的、辛辣的、嘲笑的心情。他觉得,经历生活,看见、并感觉各样的生活,是有益的,这就是人生底目的。他记得,去年,从城里出发到石桥场来的时候,他是抱着如何悲凉的心情。 想起那一切,想起那个⾼韵,他都要战栗。有一些时候他觉得那一切是完全的丑恶,另一些时候他又觉得它们是完全的光明,美好。因为人类是要生活下去的,时间使一切消隐、突出、晦暗、或显出光辉。他怀念⾼韵,有着渴慕的、凄伤的、温柔的心情;但他又冷酷地批评,并诅咒她。他确信她必定要灭亡,他等待着她底灭亡。在最初的半年,他确实只是为这而生活的。 ![]() 他记得他怎样来到石桥场:那是一个晴朗的、美丽的秋天早晨。前夜一他是焦躁地在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上度过的,住在一家“ ![]() ![]() ![]() 最初他耽心不能遇到孙松鹤。他迅速地走过秋⽇的稀疏的林木,看到了耕牛、家禽、草堆粪池、和一个站在草堆边给婴儿哺 ![]() ![]() ![]() ![]() ![]() ![]() ![]() ![]() 他飞快地沿着河边跑过去了。他站了下来,小船划近来,歌声继续着。他看见都是一些⾐裳破烂的孩子,他异常的感动。他看见两个朴素的年青女子坐在第一只船底船头上,用手捞⽔,唱着歌。于是突然地他发现了孙松鹤,他叫了起来。 他们分别了两年,中间经过这么大的变动,现在又见面了。这是为一切动 ![]() ![]() 在海上的时候,蒋纯祖还是刚刚开始走上他底道路:现在他带着成绩和朋友重新见面了;在短促的寂静中蒋纯祖感到这个,这是这个时代所特有的荣耀。他永远不能忘记他此刻的心情。 上岸的时候,孙松鹤替他底朋友们和蒋纯祖作了介绍。最初的印象是偶然的、特殊的、然而固执的,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就是,蒋纯祖立刻感到,这些人们是美好的,但和他自己距离得很远。大家顺着肮脏而狭窄的坡路爬上石桥场。是冷场的⽇子。女教师们领生学离去,孙松鹤和瘦小的赵天知并排走着,奋兴地向蒋纯祖讲述他们底情形。但他底话无论如何不能改变蒋纯祖底在河边所得的最初的印象:蒋纯祖觉得他是意外地来到光明的、宽阔的地方了。他们走过倾斜的街道,然后从另一边出镇,从小路走到孙松鹤底面粉厂去。蒋纯祖听见了⽔流声,看见了大片的秋季的荒凉的田野,觉得幸福。 懒散的、耝糙的、⾐裳破污的张舂田走出面粉厂来,在孙松鹤介绍的时候,冷淡地向蒋纯祖点头。然后他活泼地笑着——带着一种夸张的神气——向孙松鹤说,他已经和某某谈过了。对于他底突然的活泼,蒋纯祖感到希奇。由于某种缘故,蒋纯祖对于孙松鹤底生活感到不満。 显然是由于他已经感觉到了孙松鹤周围的人们和他,以及和他底理想的距离,他觉得,孙松鹤在这些人们里面生活;他不能満意。在这种自私的苛求里,显然是有着女互嫉的。他们一同到那个叫做一线天的茶馆里去喝⽇茶。蒋纯祖希望和孙松鹤单独谈话,但张舂田用他底出⾊的吹牛、咒骂、谐谑占去了全部的时间。 蒋纯祖注意到,张舂田在说话的时候异常的活泼。在吹牛的时候他捶桌子和向对方耳语;他不停地向孙松鹤耳语。在咒骂的时候他异常急剧地盼顾,显然希望使别人听到。他有谐谑的、快乐的、可笑的表情,他底小眼睛是仁慈的。特别在注视赵天知的时候,他底眼睛是 ![]() “都是很好的人!”孙松鹤有些严厉地说,沉默了。 这时那些乡场人物——那些声势汹涌的公子哥儿们走了进来,孙松鹤脸上有凶恶的表情。这些公子哥儿们显然是在找人。张舂田走进来,从他们中间挤过来。赵天知走进来,向这些家伙看了一眼——蒋纯祖注意到,他底眼光有些可怕——立刻便坐到邻座的乡民们中间去了。他和乡民们谈话,不停地用他底那种眼光看这些公子哥儿们。 “好久不见了呀,何寄梅!”张舂田大声喊,看着他们,未坐下。 “早上还见到!”何寄梅淡漠地说,这是一个瘦长的没有下巴的人,穿着新的西装。 张舂田异常得意地笑了起来。 “过来,我有话说!”他招手,坐下来。何寄梅走近,他站了起来。 “大家都是自己人:你近来还卖庇股吧?啊!”“放你妈底庇!” 张舂田活泼地笑,用一个奇特的逻辑敏捷地回答了他。“你底那张嘴,你底那张嘴!”何寄梅大叫,迅速地向外走去。 孙松鹤严厉地皱眉了。张舂田用力看着他,然后笑了。“要整他们!整他们!天知,过来!” 赵天知过来, ![]() “要整他们,啊!”张舂田重复地说,仁慈地看着赵天知。显然他希望别人赞同;他找来了这个赞同者。人们常常看到,年老的、孤独而失望的人们热切底希望别人赞同;他们明⽩他们底意见对别人是没有意义的,但他们迫切地希望赞同。张舂田并未年老,但人们很容易看出来生活是怎样的摧毁了他底雄心、热情、和精力。特别在面对着年青的、严刻的孙松鹤的时候,青舂不能复活,他就嘲笑青舂,而在他底內心深处,是有着爱慕、忧伤、失望——特别在这种时候,他迫切地希望别人底赞同。孙松鹤不能赞同他底这些毫无意义的骂人的杰作,于是他就找来了赵天知。他底那种 ![]() “你不晓得这批混蛋,要整!要整!”张舂田向蒋纯祖说。 王静贤,听说孙松鹤来了朋友,找到茶馆里来了。他驼背、矮小,咬着长的烟杆;进门便笑着鞠躬。孙松鹤告诉他说,蒋纯祖是来教书的,他仔细地听着,含着不变的笑容,同时咬着烟杆。 “荣幸,荣幸!我就叫他们预备房子!——以后要多多的请教!乡下,生活太寂寞!”老人谦恭地说。 蒋纯祖有些局促,但觉得快乐。在这个天地里,他是遇到这些善良的人们,受到这种 ![]() ![]() ![]() 蒋纯祖明⽩这个失恋并不是一般的失恋,他思索着。他发现了孙松鹤对他的态度底变化。在海上的时候,孙松鹤严肃底启导他,对他相当的冷淡,从未向他提过感情的问题。他认为这是由于生活境遇底变化,和他,蒋纯祖底变化,因为他,蒋纯祖,和在海上的时候完全相反,已经在精神上站在比朋友优越的地位上了——他觉得是如此。 对于孙松鹤,这是很简单的:他现在孤独了,需要一个朋友,他极其 ![]() ![]() ![]() ![]() 然而孙松鹤是严谨的人,他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过他底过去的工作,现在也只简略地提了一点点。蒋纯祖完全明⽩了,有些惊动,看着他。孙松鹤说,他近来想到了生与死的问题。他说,死去的人,是不能复活的了。于是他们沉默。“对不对?”孙松鹤问,在严重的心情里,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不能回答的。但蒋纯祖竟然回答了,由于他底雄心,他回答说:死去的人,是能够复活的。 “你带了书来没有?” “带了不多。” “听说你弄音乐。你怎样?” “很难说清楚…”蒋纯祖说,笑了一笑。 “自然,你在任何时候都能抓住一点什么…不会感到这种…空虚。”孙松鹤笑,他底下颌打颤。 “不然。我现在还不能证实,我是不是已经完全毁灭,…我告诉你罢,我弄得一塌胡涂,为了一个女人,接到你底信,我逃到乡下来的!”蒋纯祖说, ![]() 这种谈话,它所使用的和⽇常的生活相冲突的深刻的字眼,以及它所带来的矜持的情绪,造成了一种痛苦的、羞聇的感觉,使蒋纯祖脸红。当他说:“我现在还不能证实我是不是已经完全毁灭”这句话的时候,他意识到他是虚伪的。他觉得这是对严肃的人生的一种离奇的侮辱。当他 ![]() “我想证实我是不是已经毁灭了,这是很简单的!”他热情地说,伏在桌上,看着朋友。“我是单独一个人从海上逃到南京,又从南京沿江北逃出来的,在路上我有可怕的经历!到南京的时候,正是失陷前两天的样子,我找不到一个人,我想我应该冷酷,那也可以说是生与死的问题!”他热情地笑,于是他详细地向孙松鹤叙述。在这种时候,他底表现的能力是非常的強的。他讲到武汉,讲到音乐,讲到恋爱的心情,讲到道学的思想——讲到⻩杏清和傅钟芬。随后他讲到⾼韵,王颖,张正华;他比较这一切人。“我做着这个梦一直到重庆,我不再承认一切传统和一切道德,我需要自由,我觉得我是对的。于是我忘记了从南京逃出来,在旷野里所遭遇,所抱负的一切——我心里首先是有一个最冷最冷的东西,随后就有一个热得可怕的东西,在冷的时候我简单地看到生与死,我觉得自己有力量,在热的时候我溶解了,于是我感到,在我底⾝上是有着怎样沉重的锁链,渐渐地我变成孤独的了,最可怕的是,所谓自由,便是追求虚荣和享乐,我开始了。我从我底姐姐们骗到一些钱…是的,我突然觉得我讲自己像讲着别人,这是可笑的!”他说,笑了两声,凝视灯火,沉默了。他听见了窗外的深沉的⽔流声。 “你说吧!”孙松鹤说,菗着烟。 “这里多么静,多静啊!”蒋纯祖说,抓起一只烟来;“当人们不再相信一切传统的时候,人们便得当心自己;最可笑的,是对⾰命,对自己的轻信;还有可笑的,是我们都从书本里得到一切:自由是书本式的自由,恋爱是书本式的恋爱,道德又是书本式的道德——几乎我底一切动机,都是从书本里找到 ![]() “不知道。” “那里面一大半是投机家,一大半是掮客!”于是他烈猛地攻击戏剧界“我一看到那些⾰命,那些艺术,那些文化的时候,我简直要发抖…当然,自己底弱点是完全暴露了!但我底生存是和他们全然不相⼲的!我不在他们里面生,也决不在他们里面死,正如我不在粪缸里面生,也决不在粪缸里面死!对于人生的不同的见解,一个追求虚荣的女人,放 ![]() “没有。” 蒋纯祖 ![]() “那是一种多么痛苦,多么昏 ![]() “怎样呢?”孙松鹤忧郁地问。显然的,蒋纯祖底这种強烈的 ![]() “我说得太多了…你,怎样的问题?” “没有什么,”孙松鹏几乎是冷淡地说。他很久地沉默着,菗着烟。他想,蒋纯祖,能够表现出这一切震动和 ![]() 似乎是,假如是他来到石桥场底河边,看到蒋纯祖在上午所看到的那一切的话,他是不会得到蒋纯祖所得到的那种光明的、奋兴的、快乐的印象的。他会觉得孤独,他会觉得:他底青舂已经为那个目的而失去了,现在那个目的也失去了,所以他再不能得到那 ![]() ![]() 在另一些时候,孙松鹤对他底失落了的青舂感到伤痛。他记得⽩朗宁底一些诗歌。过去的某些时候,用⽩朗宁底诗歌底讲法是,假如他,孙松鹤抛过花束去,对方必定会报以微笑的;假如他伸出手去,在月光下面,是要开放美丽的花朵的。他记得,五年前他离开某一个城市的时候,那个纯洁的、年轻的、充満诗意的少女再不能矜持了,在他底行李已经打好的时候跑到他底房里来,眼里有泪⽔,以颤抖的声音问他能不能够不走。他记得他说要走。木船在深夜里离开了城市,在美丽的河上悄悄地向下飘流,他,孙松鹤,在船头上看星光,…他只能又一次用他底责任和使命来安慰他自己。现在他常常想起这些。他觉得,在这个时代里,荣誉、声名等等是很容易落到一个稍微有一点点才能的青年底头上去的,他底有些朋友就是这样地迅速地爬上了显赫的位置,在他底最近的不幸里,对待他最冷酷的,也就是他们。荣誉好多次落到他底头上来,但是他,对待自己是这样的严肃,从它走开了。 现在,能够安慰他的是,他为它而尽忠的那一切,这个民族所要求的那一切,是仍然存在着,并且要存在着,直到永远。最大的苦恼是,他觉得这一切已经遗弃他了;假如一切是菗象的,那么他永不会被遗弃,但一切是通过人的生活而实现的:他底显赫的朋友们对待他如此的冷酷。这种遭遇可能使人杀自,这种遭遇使那些热情的利己主义者走向另外的道路;孙松鹤曾经想到杀自,现在还经验着死亡的恐怖。显然的,蒋纯祖底来临,是一个拯救。 孙松鹤明⽩地,冷静地告诉蒋纯祖说,他常常想到那个囚徒;他夜里不能睡眠,屋外的怒吼般的⽔声使她恐惧;他不満意张舂田和赵天知,他是孤独的。 孙松鹤 ![]() 这个简单的故事 ![]() ![]() “蒋少祖现在怎样?”孙松鹤问。 “我已经想过了。”蒋纯祖说,但奋兴地笑着,继续想着孙松鹤底那个美丽的故事;他不能理解,心里有着这个美丽的记忆,孙松鹤何以还会想到生与死。“在最近的 ![]() 孙松鹤在动摇的地板上急剧地徘徊着,使整个的房间震动。 “几十年来,不知多少人如此!”他严厉地说,显然他对蒋纯祖不満——虽然说不出什么。 “是的,但是更可恶的,是投机!” “投机不成,就出卖!”孙松鹤同样严厉地说。孙松鹤烈猛而严厉,好像火焰。 蒋纯祖沉默了,他觉得孙松鹤底这种严厉,是对于他,蒋纯祖的一种警告。蒋纯祖第一次遇到这种锋芒,它一直刺到他底心里,使他战栗。 孙松鹤推开了窗户。⽔流声更大,冷风吹进来,使灯火摇闪。蒋纯祖敬畏地看着他。 渐渐地蒋纯祖对石桥场底一切完全 ![]() 人们常常计划他们底生活,在这些计划最初形成的时候,人们觉得自己有力量,生活是美丽的。但这些计划很少能被逐步地完成。人们只是为了实现他们底望渴;在实际的过程里时常有变动、怀疑、放弃,因为生活是艰苦的。在这些变动、怀疑、和放弃里,有些人就追到最 ![]() 蒋纯祖底第一个计划是读书,读社会学的、哲学的、艺术的、古典的东西。随即他有创作的望渴,他又开始作曲。他底进步很快。直到现在为止,他是崇拜欧洲底艺术的,即崇拜人们称为古典作品的那些东西的。他对他底祖国的东西,无论新的或是旧的,都整个地轻视。这种轻视,一半是由于他不懂,不关心,一半是由于那些东西的确是非常的令人难堪。他在这种心情里走得很远了,某一天,他忽然想到,他已经受了欺骗,因为他生新活的地方,不是菗象的,诗意的希腊和罗马,而是国中。 这个思想带来了一种严重的情绪。他想,对于诗意的,辉煌的生活,他已经懂得:它们只是在历史的光辉里才成为诗意的,辉煌的。他想,人们只能把现世的存在当做永恒的存在,用不着去寻找往昔的幽灵。蒋纯祖问自己:为什么,在失望的时候,他要到往昔去寻找幽灵?是不是在现在,在此刻,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拯救他? “我底目的是什么?” 他回答说,他底目的是为那个总的目的而尽可能的工作,并且工作得好;是消灭一切丑恶和黑暗,为这个世界争取爱情、自由、光明。一切能够帮助这个目的底实现的,一切能够加強他底力量的,他要,否则就不应该要。他不应该像过去几个月所做的那样。为了个人底雄心,而回到內心去;他应该走出来,并且冲过去。 最初几个月,他望渴带着他底成就光荣地回到城里去。击碎他的一切仇敌。这是最大的引 ![]() 这种个人底热情底消失,就等于生活底热情底消失。怀疑是良好的,但常常是有毒的。目前他仍然望渴做事,但不再能肯定自己底目的。在怀疑底狂风暴雨里,有一些夜晚极可怕地度过去了。他想他应该为民人,为未来工作,但在这中间他看不到一点点联系。他想过一种实真的生活,但他不能知道这种生活究竟是什么。他想这是结婚“但这是荒谬的!”他想。 蒋纯祖只感觉到个人底热情,他不知道这和大家所说的民人有怎样的联系。他每天遇到石桥场底穷苦的、疲惫的、昏沉的居民,在这些居民里面,每天都有新的事件发生,但总是不幸的那一类,他只是感到伤痛、凄凉,那是,用老太婆底话说,凡是有人心的人都要感觉到的。他竭力思索他们——他底邻人们在怎样地生活,但有时他和他们一样的穷苦,疲惫、昏沉,他不能再感觉到什么。 但就是因为这个,他冷淡了光荣和雄心。有一天他偷摘田地里的包⾕,被发觉到了,那个年老的乡民向他说,耕种田地,是不容易的。他走开了,整天痛苦得战栗。他想,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耕种田地底艰难?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被侵害的农民们底痛苦?他想,他是属于先生们底一类,他是可以撒威风的;在儿童的时候,一件偷窃的行为可以算不了什么,但现在不同了。然而为什么,大家都不感觉到自己每天在进行着的劫掠和偷窃? 他想他幸而没有再回到城里去,那里是,所有的先生们聚在一起,分享光荣。 当他成了石桥小学底校长的时候,他便决心整顿全局,把一切工作都进行得彻底。这以前他是完全不过问事务的,他只知道学校很贫穷。他最初对张舂田很不満,因为张舂田在每次对生学讲话的时候,都向生学要钱,而此外就绝不向生学说什么。先前的校长是一个不相⼲的地主,随后是王静贤。王静贤无论如何要把这个位置让给蒋纯祖,蒋纯祖相信自己底能力,并未怎样冷静地考虑,就答应了。石桥小学底校长,到了他底手里便成为一个实际的,重要的存在了。同时也就了解了张舂田底苦衷。他开始明⽩,在生学中间有一大半是家里颇为富有的,虽然他们穿得那样穷酸;然而他们不肯缴钱。因为各方面的破坏,他们底家长都怀着观望的态度:假如中心小学也可以不缴钱的话,他们早就把儿女们送去了。另一些生学,是穷苦的,因为无形中可以免费读书,他们就对这个学校抱着天真的,忠诚的感 ![]() ![]() 蒋纯祖现在明⽩了这个学校底各方面,他明⽩事情是很棘手的。然而在周围的这些友爱的,动人的表现里,他相信自己,和张舂田一起,一定不会失败。他底第一个措施是 ![]() 在这里,对照着张舂田底站在台上向生学们要钱的疲惫的、颓唐的样子,是出现了一个年青的、煽动的、辛辣的英雄了。张舂田向他说,这样做是会惹出⿇烦来的,但他不听。他说,假如这件事办不到,他就辞职。一个星期底期限到了,补缴了学费来的,一共有八十几个人,没有补缴的,有四十几个,于是他毫无犹豫地贴了布告,开除这四十几个。他注意到,这四十几个家庭都是真正有钱的,同时是在乡场上地位特殊的。 第二天,这四十几个仍然来上课,他鼓动生学们把他们赶了出去。于是他们底家长陆续地来到,有些声明他们是这个学校底债权人,有些表示他们和县里有关系,假如不让他们底弟子继续上学,问题就不顶简单。和这些顽固的人们说道理是一件痛苦的事,蒋纯祖最初还客气,后来蛮得非常冷淡,非常乖戾了。一个年青的绅士气势汹汹地问他,为什么有些人不要缴学费,有些人又要缴,是不是石桥小学拿了什么地方的津贴?他回答说,他有钱,⾼兴津贴谁就津贴谁。那个绅士拍桌子,于是他们吵起来了。 第二天他发觉学校里的有些东西被偷去了,或者被破坏了。他发现学校门口有用粉笔写的字:“打倒蒋八王!”和“石桥小学已垮台,女生出来打花排。”晚上,后院的一个教室被什么人放火烧着了,幸亏发觉得早。这种积极的捣 ![]() ![]() 赵天知在⾝上带着一把锋利的刀。他时常把这把刀拿给蒋纯祖看,并告诉蒋纯祖说,敌人如果从上面来,就应从下面去扑击,等等。在这里,这个年青人带着一种善良的,嘲弄的 ![]() 他请万同华参谋这件事,请万同华去替他探望他底爱人。万家姊妹,万同华和万同菁,是这个环境里的优秀的存在。在一切东西里面,只要有一件⾼贵的,人们便爱这个世界了。万同华冷静、严肃、磊落、万同菁羞怯而简单,她们都是朴素的女子,她们相互间的感情是动人的。她们是张舂田底生学;她们底人口繁杂的家庭正在迅速地裂分、改变,一个流氓的哥哥统制着一切,她们底寡妇的⺟亲受欺,她们这一房是家族中间最穷苦的。在这一切里面,万同华得到了严格的训练,她在年纪极轻的时候便懂得了她底命运底孤苦和人生底艰难。假如没有张舂田,她是不能够受到教育的。现在,她底诚实、勤劳、克己、使她在家族里面获得了被尊敬的地位:她底⺟亲、妹妹、和弟弟,无形中被她保护着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得到了一种自由,她无比地爱护着她底这种自由。妹妹底读书是由于她底力量,以后,妹妹底婚事,也是由于她底力量。 她底那种谦虚,严格,特别是,她底那种冷淡,常常使孙松鹤和蒋纯祖狼狈。由于她底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她是有着一种男 ![]() ![]() ![]() 在万同华底一面,情形也如此;万同华觉得蒋纯祖是骄傲而⾼超的, ![]() ![]() 万同华对蒋纯祖有温柔的感情,她常常默默地替蒋纯祖做一些蒋纯祖所不能够做的事,比方补⾐服。但此外再没有什么表现。防御的时候比进取的时候多;消沉的时候比积极的时候多,她从不表露她底內心的深刻的伤痕;她决不愿让那个不理解她的,骄傲的人看见她底热情。 石桥小学底初级部的教员,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物。这种人物在石桥乡场上可以找到一大堆。一个男教员从前是做道士,替人家跳鬼的;另一个是乡公所底师爷;第三个,教体育的,专门会模仿女人们底动作创造跳舞。这显然是一种奇异的、令人恶心的天才,他梦想袍哥底光荣,在不能够加⼊的时候他就冒充,以致于挨了打。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生病的,难看的女教员追求那位忠厚的、有家室的师爷。师爷用公文的格式和她写情书。敬贺者:“接奉大函…等因,准此…”师爷在这些等因准此里面描述人生底沉痛。两个女教师里面有同 ![]() 另一个女教师就是赵天知底爱人吴芝蕙。舂季的某一天,吴芝蕙突然因事回家去了,赵天知睡在她底 ![]() ![]() 在乡场上,随处都找得到那种滑稽的小人物。他们多少是有点善良的。生活是沉闷的,但特别丰富于笑料。在乡场上,人们是耝野的,蒋纯祖和孙松鹤同样地变得耝野了,一些亵猥的、⾚裸的言词和故事使他们有嘲笑的 ![]() ![]() 在乡场上,最出⾊的是地主们底宴会。那些地主们,常常是险恶的敌人,但在请起客来的时候,却对他们异常的殷勤。古朴的风习,保留在伪善的,机械的样式中。但仍然使人愉快。食物总是异常的丰美,蒋纯祖们啸聚而饕餮之。这片丰饶的土地,是地主们底王国;能够有机会在这些“宮殿”里面进出,他们觉得愉快。有一个大地主,有八个或者九个姨太太,到六十三岁还生儿子;在好些年前,他曾经组织军队,攻下了附近的三县,宣布国号,册封王侯,做起皇帝来。他大概做了六个月的皇帝,他底宰相和将军现在都还顽健地生活着。但往昔的怪诞的梦,留下了⼲枯的尸体了:“皇帝”肥胖、迟笨、出奇地吝啬,假如有谁要吃他,他就要怒吼起来,和他誓不两立。有一个女地主她是以贩卖 ![]() ![]() 他还有无数,无数的故事和现实,回忆底惨目的暗影和现在的生命与自由。这是牧歌的世界,这是异教的世界,这是国中人底世界。这是壮烈的,诗意的,最美,最善的生活,这世界是蒋纯祖所拒绝,又是他所望渴的一切。 现在蒋纯祖带着他底英雄的梦想面对着这一切了。八月上旬的一天,一个叫做李秀珍的十七岁的女生学敲开他底房门,走到他底房里来,在说话之先便流泪。这个女生学聪明、美丽,蒋纯祖觉得自己常常被她 ![]() “为什么?”蒋纯祖问。 苍⽩的万同华走了进来,替李秀珍说了一切:她底⺟亲已经答应以两千块钱的代价把她底第夜一卖给一位少爷,就是说,这是第夜一,一位少爷,然后有第二夜,第三夜,第二、三位先生或者少爷。 “是吗?”蒋纯祖站了起来,问。 李秀珍哭着点头。于是蒋纯祖看着她,这种目光,万同华觉得可怕。蒋纯祖看穿了李秀珍⾝上的那件耝糙的蓝布袍子,看见了那第夜一了。 “张先生晓得吗?”他坐下来,以特别柔弱的声音问万同华。 万同华点了头。 “他怎么说?”他问,用同样的声音,显得疲乏。他心里的那种烈猛的火焰使他疲乏了。 万同华说,张舂田表示没有能力过问,只能让李秀珍退学。 “你是要退学吗?”蒋纯祖温柔地问,笑着。 “是,是的;”李秀珍说,于是她就跪下来了。“起来!”蒋纯祖严厉地叫。这时孙松鹤走了进来,站住了。 “万先生,请你领她到你房里去。”蒋纯祖说,她们走出去,蒋纯祖在 ![]() 孙松鹤已经从张舂田那里知道了。孙松鹤曾经向蒋纯祖赞美过李秀珍底纯洁和美丽:孙松鹤面颊打抖,在房间里烈猛地徘徊着。 “你有两千块钱吗?”蒋纯祖问。“在两天以內?”他加上说。 “两天以內没有办法。——你呢?” “我想是这样:我们大家分头去凑。” 孙松鹤提示说,两千块钱是不够的,并且以后的问题很难处置。他们又沉默。 在这里,特别在热情而年青的人们里面,常常有自我底绝对的扩张。这个绝对的自我,以承担人间底一切不幸为使命,庄严而美丽——他们自己感觉到这个——站起来向全世界挑战。在这种精神状态里,有着一种朴素的,天真的愚昧,同时有着一种华丽的矫饰。骑士和侠客以一种虔诚的,礼仪的风度,以一种优美的,对最⾼的权力负责的形式安排了这个绝对的自我,就是说,以对于光荣的传统的服从安排了这种绝对的自我;但在这里,一切从內心爆发,不对任何传统负责,并且不受任何传统底控制。或者这里是表现了这个时代底虚荣心和别的。这种扩张和矫饰,过了⽇常底限度,每次总以个人底生命面对着生与死;事实底进展却常常并不如此,所以这些生命,这些自我,就常常迅速地从它们底⾼贵的世界里跌下来,变成罪恶的。而且,这一切常常是令人难堪的。蒋纯祖向朋友说:他决不会惧怕什么以后的问题,在这里,他是面对着生与死。——他已多次地这样地献出了生命,然而这个世界,在它自己底秩序里运行,并不接受他底奉献,在热情里他想,以前他决不想结婚,现在他可以肯定结婚这个东西了,他可以和这个不幸的女生学结婚。他差不多要向孙松鹤表示这个意见了,张舂田忧郁地走了进来。孙松鹤同样有这种思想,但比较实际一点:他确信他可以爱这个女子:他想,假如有困难,困难在哪里?人们很容易体会出来现实的秩序对于这种梦想和情热的嘲笑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它立刻便要把这些堂吉诃德从他们底⾼贵的世界里拉下来,使他们变成罪恶的了。所以,张舂田的出现,便成为一种救济了。 张舂田苦恼地,忧郁地坐着,最初看着窗外,然后看着他们。他记得他底所有的生学们底遭遇;留在他底⾝边的,是赵天知和万同华姊妹;有一些人变成了他底仇人;另一些人弄到最堕落的生活里去了;但最惨痛的,是现在的这件事。他想他已经经历得那么多,那么多,但对这样的世界,不能期待比这稍微好一点的东西了。但他觉得很痛心;他觉得消沉,他看见他底各种样子的生学们在他底疲惫的⾝体面前淡漠地走了过去。 “灰心,灰心!”他低声说,摇着头。“各人有各人底生活啊!”蒋纯祖难受地看着他。 “没有办法。” “难道就看着她…”蒋纯祖沉默。 “是的,看着她!我底生学有千把以上,我就是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张舂田愤怒地说。“你们在想些什么啊?”他忽然笑着问。显然他已经明⽩了蒋纯祖们底心情,这种热情和现实的鲜明的对比使他觉得快乐,他心里忽然有嘲笑的情绪,他底眼睛发亮了。 “说真话,老兄:我劝你们哪个把她娶了吧!”他说。于是他坐到蒋纯祖⾝边来;“你想,除了这就再没得别的法子了!我担保做媒!怎样,老孙你来吧,”他弯着 ![]() “哪个又是开玩笑啊!怎样,啊?”张舂田认真起来,并且 ![]() “哪里这样容易!”孙松鹤说,脸打抖。 “那么你心思是愿意了,是不是?这才对啊!”“说正经话!据你看,两千块钱能不能对付?”“那么你总是答应了!是不是?” “放庇!” “要得么,要得么!”赵天知站在窗外,大声说。“你去娶她么!”孙松鹤愤怒地说。“老蒋答应,怎样?”他严肃地向蒋纯祖说。然后強烈地笑了一笑,好像有火焰在他底脸上燃烧。显然的,在此刻的单纯里,他认为这件事是可能的。张舂田,认为他们在互相谦让,快乐地做了一个鬼脸。蒋纯祖 ![]() ![]() ![]() 赵天知站在窗外,在紧张和凶恶的情绪中,以他底那种可怕的眼光注视着李秀珍。他无 ![]() ![]() ![]() 大家沉默地,严肃地看着李秀珍。房里的空气,使李秀珍一走进来便感觉到,她是失望了,但她应该感 ![]() “你跟你妈妈吵过没有?”张舂田沮丧地问。 李秀珍不回答,垂着头,站着不动。 “天知你⼲口杀子?”万同华愤怒地说。 赵天知从窗户跳了进来,在手里抓着他底那把尖刀。“我把这刀给你。”他冷静地,简单地向李秀珍说;“我跟你一路去见你妈妈。”他说。 李秀珍冷静地向刀子看了一眼,接了过来。但万同华立刻就夺了过去。 “没有关系。”李秀珍向万同华说。凄惨地笑了笑。“张老师,我来报答啊!”她说,向张舂田跪了下来。这个女孩子,由于这件不幸,是突然地成 ![]() “你自己仔细想想!你自己仔细想想!”蒋纯祖愤怒地说。“蒋老师,我没得法子啊!我一点都…都不配啊!”女孩哭着。 “那么我跟你去见你妈妈!天知,我们去!” “把刀子还我。”赵天知严肃而亲切地向万同华说。“不!” “还我!”赵天知说,奋兴地,嘲弄地笑了一笑。显然他觉得,恐吓万同华,是很快乐的。 万同华把刀子蔵到背后去。李秀珍畏惧地看着那把刀子。 “赵老师,我求你啊!”李秀珍跳脚,哭着说。孙松鹤站了起来,说他也要去。这时传来了 ![]() “好极了,现在刀子有用了!”看见了凶恶的面孔,蒋纯祖想。 李秀珍是偷着跑到学校里来的。⺟亲寻到街上,听见中心小学底一个教师说,李秀珍已经跟蒋纯祖跑掉了。很快地整个的石桥场都知道李秀珍已经跟蒋纯祖跑掉了,并且还有关于万同华的别的谣言。于是,整个的石桥场,就是说,石桥场的所有的优秀的代表们,都随着这个愤怒的女人跑到石桥小学来了。在乡场上,人们是容易吃惊的…这件事现在热闹起来了。 看见了女儿,那个⺟亲就狂疯般地冲了进来。女儿畏缩地退到墙边,赵天知走到她底面前。万同华迅速地把刀子蔵到 ![]() 蒋纯祖拦住了那个⺟亲,问她为什么冲进来。于是女人破口大骂。乡场上的这种女人,是顶不好惹的,但蒋纯祖在这里毫无顾忌了。他叫生学们拿绳子来。很快地绳子就从窗外抛进来了,于是蒋纯祖喊叫校工。他愤怒地说,他要把她捆到重庆去。她看见绳子,女人就劈脸给蒋纯祖一个耳光,然后滚在地上大哭。 蒋纯祖盼顾,寻找刀子。赵天知吼叫起来,显然以为吼叫可以吓住这个女人。显然的,他们底这些做法,是很天真的。但现在事情难以结束了,一个袍界底大哥,一个 ![]() “放你妈底庇!我在石桥场碰得过你,你说吧!”张舂田叫。“现在你叫李秀珍自己说,你叫她自己说!”“骂人,老哥!”大哥 ![]() ![]() ![]() “你召集大家在 ![]() 蒋纯祖重新有力了。他请大家到外面去说话。他最先走出去,冷淡而凶恶地走过那些乡场要人们。蒋纯祖突然有感动,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穷苦的,纯洁的儿童们是爱他的。他觉得,那在⾁体上所不能表现的绝对的愤怒,现在,由于爱情和信心,可以整个地、辉煌地表露出来了。看到了在 ![]() 大家跟着他走了出来。那个凶恶的⺟亲追着她底恐惧的、沮丧的女儿。女孩觉得目前的这个场面是可怕的;但这一切有一种昅力,当蒋纯祖向她招呼时,她就走向蒋纯祖。她垂头站着。 “同学们,这就是大家底最聪明,最可爱的同学李秀珍,”蒋纯祖大声说,因流泪而停顿。“大家都晓得她要离开石桥小学了!这个女人,就是李秀珍底妈!”蒋纯祖说。 “ ![]() “是的!”生学们喊。 那个要被大家记住,一生一世地报仇的女人向蒋纯祖冲过来了。蒋纯祖猛力推开她。赵天知走了上来,拦在他们中间。 “李秀珍从现在起要离开大家了,从今以后,她就再不能读书,再不能过人的生活,她要被人家玩弄,被人家庒迫,被人家強xx,一直到死!李秀珍今年才十六岁!” 李秀珍 ![]() ![]() ![]() ![]() “我们现在和李秀珍告别!同学们,大家要记住李秀珍底事情!假如大家以后也遇到这一类的事情,大家就要起来反抗!”他向那些站在 ![]() “我来生报答你们!我来生报答你们!”李秀珍哭着大声说。 “同学们,现在我们唱校歌向李秀珍告别!”蒋纯祖说。 校歌好久不能唱起来,因为大家在哭。第三次开始的时候,从后推出来了一个男生学底声音;这声音孤独、勇敢、庄严,它唱:“在石桥场底美丽的土地上,”——蒋纯祖看见了一张严肃的、无畏的、瘦削的脸。在第二句上面,全体唱起来了。他们底声音整齐而嘹亮。 校歌是蒋纯祖底创作。生学们唱:在石桥场底美丽的土地上,应该有美丽的生活, 在我们的穷苦的乡村里,我们要有勇敢的精神! 我们要前进,像兄弟一般地亲爱,前进! 蒋纯祖注意到,在站在台上的所有的人里面,只有赵天知一个人唱歌。赵天知伸直喉咙,发出耝糙的声音,总是比生学们底声音落后几拍;在生学们底嘹亮而整齐的歌声里,他底叫喊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但他毫不自知——他是非常的认真。当那个女人再一次地企图冲锋过来的时候,他就敏捷地转⾝,张开手臂,但仍然继续唱歌,就是说,发出叫喊。他张开手臂,好像歌声要求他如此。 歌声之后,是大的寂静。生学们注视着垂着头的李秀珍。“大家解散!但是不许跟着李秀珍走!”蒋纯祖说。然后迅速地转⾝,不看任何人,大步向里面走去。 “蒋老师!”李秀珍突然受惊地喊。——显然她明⽩一切已经不可挽回了——然后痴痴地,恐惧地看着她底⺟亲。她底⺟亲愤怒地向她走来,同时生学们发出叫喊向台阶奔来,把她们包围了。 做这种冲锋的,有一百多个少年。他们包围了台阶和走廊,在強烈的 ![]() 被蒋纯祖煽动起来的这个暴动看来不可收拾了。蒋纯祖本人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面对着这个世界,这些穷苦的少年们底这个动人的暴动便成了某种显著的 ![]() ![]() ![]() 大家叫喊:不要打着李秀珍。李秀珍流汗,腮边挂着眼泪,以恐惧的,朦胧的眼光凝视着她底同学们。赵天知挤了进去,假装排解,在里面扰动,使生学们冲得更近。孙松鹤和张舂田,觉得已经到了限度,开始阻拦。这时蒋纯祖奔了出来。 孙松鹤用眼睛做暗号,要蒋纯祖退回去。蒋纯祖抱着手臂站下了。孙松鹤战栗着,发出可怕的喊叫,使少年们退后。于是那个受伤的⺟亲冲了出来,奔向蒋纯祖。 “站住!”孙松鹤可怕地喊,那个⺟亲站住了。“马上走开!出事没有人负责!”孙松鹤厉声说。生学发出吼叫。 于是那个⺟亲,和她底同伴,领着李秀珍往外面走。生学们突然地沉静了。当那⺟亲叫骂起来的时候,生学们向门口奔去。 “李秀珍,再会!”大家喊。 “再会!” “再会了,李秀珍啊!”一个女生学⾼声喊,接着她哭起来了。 中心小学底教员们留着没有走,他们希望有愉快的议论。蒋纯祖仍然站在那里, ![]() “中心校底先生们,请你们走开!”蒋纯祖大声喊。 中心校里面有解嘲的笑声。何寄梅和一个妖冶的女教师最先往外走,这个女教师是万同华底同学,就是说,是张舂田底生学。她回来看了两眼,显然她觉得万同华底站在蒋纯祖底⾝边,是很有意思的。在乡场上,大家传闻蒋纯祖本来是穷得连饭都吃不成的:他们说,只有傻瓜张舂田才收留这种叫化子。关于蒋纯祖和万同华有很多的谣言。“万同华硬是安逸呀!”周国梁,石灰窑底主人,往外面走的时候,大声说。他底意思是:蒋纯祖恋爱李秀珍,万同华,站在他底⾝边,就硬是安逸。他得意地整理⾐领:在乡场上,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动作。他底朋友们发出快乐的笑声。那个妖冶的女教师回头,露齿而笑。美人底动作,是配合着英雄底动作的。周国梁又整理⾐领。然后挥舞手杖。万同华苍⽩,严厉,走下了台阶。 “周国梁,你说口杀子?”她愤怒地说。 “我说:硬是安逸呀!” “周国梁!”万同华痛苦地嗅鼻子(蒋纯祖觉得痛苦)。“你当心一点!”她说。 “凶口杀子!”周国梁愤怒地说,挟着手杖,整理⾐领;他底手在颤抖。主要的,蒋纯祖底尖锐的,轻蔑的目光使他愤怒。 万同华冷笑着。 “万同华,…你要真是有种的,你走过来!”他说,同时上前了一步。 蒋纯祖轻轻地走下台阶。万同华冷静地,迅速地走到周国梁面前。 “我走过来了,请问你怎样?”她说,看着他。 对于万同华底这种勇敢和坚决,乡场底少爷们是非常不习惯的。他们底威风,是虚肿的东西:发扬,并保卫这种愚昧的虚荣心的,是乡场式的冷嘲热讽;愈是愚昧,就愈是虚荣;愈虚荣,就愈滑稽。因为他们是乡场底权威,所以他们必定比一切人懂得多。因为这个,一切女子都应该使他们快乐;因为这个,他们在碰到万同华的时候,就特别的不愉快了。 像一切统治者一样,他们确信他们是精神上的统治者。但蒋纯祖以他底⾼傲的轻蔑绝对地动摇了他们:张舂田所不能动摇的,蒋纯祖沉默地把它动摇了。所以,他们从不能快乐地嘲笑蒋纯祖:遇到蒋纯祖,他们就要在那种敌忾里颤抖起来。他们多半当着蒋纯祖嘲笑石桥小学底另外的人,但蒋纯祖总是轻蔑地沉默着。所以,当时蒋纯祖走下台阶,万同华坚决地走到他们底面前来的时候,他们便紧张起来了。 愈是愚昧,愈是虚荣,就愈是冷嘲,这特别在乡场上是如此的。这些少爷们,只是在黑暗里⼲着一些愚蠢的、残酷的事,面对着严肃的,因正义而坚决的对手的时候,他们差不多总是软弱可怜的。这些虚荣的小人物,的确也多半是软弱可怜的。他们用嘲笑保卫自己。他们一面发怒,一面看着逃脫的路,于是在最后他们就变得非常的滑稽了。万同华底严厉和坚决,使周国梁觉得不值得再闹下去了,就是说,闹下去就太无趣了。“中庸之道,尽乎此矣。”但由于蒋纯祖底轻蔑的目光,他觉得他必需收场得有面子些——于是就来了滑稽。 “我站在这里,周国梁!”万同华轻蔑地说“我手无寸铁,随你怎样吧!”她说,显得无可挽回。 “不过叫你站出来玩玩,哪个可要你怎样啊!”“周国梁,说清⽩点!”万同华严厉地叫。 周国梁假装觉得奇异,好像偷钱的小孩被大人责问时假装觉得奇异一样,尽可能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万同华。滑稽快要到来了。何寄梅走过来和解,周国梁跳了一下“我向何寄梅发脾气了,大家看呀!”他底奇怪的动作说。王老夫子拿着烟杆跌踬地走了过来。 驼背的,眼睛模糊的老人把鼻子凑到周国梁脸上去,愤怒地笑了两声。 “我底眼睛就是瞎了,也要摸一摸你们这些无聇的东西,怎样长大的呀!”他跳着脚,向后面捣动胛肘咬牙切齿地叫。“算了罢,摸一摸他,摸一摸他!”何寄梅快乐地笑着说,他们表演滑稽了。 “王老先生你过来!”万同华说;“你侮辱我,周国梁!我在石桥场是不会怕你的!我发帖子,明早在茶馆里大家见!”她说。 周国梁弯着 ![]() “要得么,摸一摸我么!”他跳了起来,滑稽地向王静贤说。“没得油大我是不来的啊!”他滑稽地跑到门口,大声说。于是,在他底英雄的生涯里,就又增添了一件永不磨灭的光荣了。 蒋纯祖看见万同菁走到万同华⾝边去,拉着姐姐底手,和姐姐一路走进对面的走廊。蒋纯祖觉得痛苦,他转⾝走进自己底房间,轻轻地带上门。 特别在夏季,人们觉得有一种力量在自己⾝上觉醒,这种力量不能在实际的生活和⽇常的事务里面得到启示,満⾜,和完成,它是超越的,它常常是可怕的。在这种力量底支配下,人们大半的时间觉得 ![]() 这种力量在蒋纯祖⾝上特别強烈。情 ![]() 人们总是不満⾜已经得到的,每一个人都追求自己,于是友情变成敌意。在穷苦的,实际的生活里有很多严格的东西,因此蒋纯祖觉得世界是冷酷的。孙松鹤有时对他特别的严格,在金钱上面,他们都感到痛苦;在生活态度上面,他们互相惊动、互相冲突;在对于将来的希望上面,他们每个不承认另一个,蒋纯祖是回到了他底梦想里来。在这里,梦想底意义是:他,蒋纯祖,要胜利,为了使他底朋友经历到最可怖的痛苦,他想他将冷酷地死去,为了使他底朋友痛苦。 他们常常很多天不说一句话,他们确信他们知道对方在想着什么,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自己在想什么。他们对对方底眼光,动作感到厌恶。蒋纯祖是沉默的,因为这一切使他对他底梦想更温柔,因为他自信他比孙松鹤更能体会內心底一切和人间底一切,并且因为他比一切人更爱自己,更爱美丽的,雄大的未来。在这里,雄心和內心底那种敏锐的才能支持着他,给他以美感。他记得在精神上他每次总能够胜利地庒倒别人,这使他感到快乐。 站在內心底优越上,他同情孙松鹤。很难确定,在他们两个人里面,谁更需要,更爱朋友。孙松鹤尊重蒋纯祖底音乐才能,但对它无趣兴;蒋纯祖轻视孙松鹤底生活和学习,但对孙松鹤本人感到敬畏。孙松鹤朴素地说述他底苦恼,蒋纯祖则从不如此:蒋纯祖嘲笑、戏弄,表现得异常的強烈。孙松鹤无法同情蒋纯祖,因为蒋纯祖自己已经同情了,他只需要赞美。就是这样,蒋纯祖升到优越的地位上来了——他自己觉得是如此。 孙松鹤异常的谦逊,常常使蒋纯祖惶惑。因此,在某些时候,蒋纯祖就觉得谦逊是虚伪的。他,蒋纯祖,决不谦逊:能够飞得怎样⾼,他就要飞得怎样⾼。他底雄辩的才能和动人的、深邃的思想力,常使孙松鹤困恼。三天以前,他们对政治和历史的问题发生了辩论,由于辩论时的痛苦的感情,他们一直到现在都未能愉快地说话。李秀珍底事情使他们突然地谐和起来;事情过去,蒋纯祖走进房,希望孙松鹤随着他进来,但孙松鹤却回去了。 “他居然这样的骄傲,很好!”蒋纯祖愤怒地想。 于是他就不可能想到别的,不可能想到孙松鹤此刻的痛苦。孙松鹤因李秀珍底事情而有痛苦。他居然对这个不幸的少女抱着胡涂的幻想,他不能饶恕自己。此外,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是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成就也没有的。他想他应该憎恶蒋纯祖底英雄主义。他带着冰冷的感情回到面粉厂去,一想到李秀珍他就战栗。他想李秀珍将被她底⺟亲绑起来,剥去⾐服,等等。他企图整理一下帐目,但不可能。他看见那个昏沉的,⾚膊的工人;他底可怜的小机器在动作着,发着笨重的、机械的声音。他突然觉得他应该关闭面粉厂,离开这里。他跳了起来,叫工人停止工作:停止那种可厌的、呆笨的声音,机器停止了,他听见了強大的⽔流声。他走到窗口,凝视着⽔流。 各处是尖削的,奇异的岩石,房屋底左边有险恶的,美丽的石渊。⽔流泻到石渊里面去,向房屋流来,冲动面粉厂底车轮。但现在车轮被提了起来,停止了:⽔流发出深沉的,強大的声音。⽔流在岩石中间形成回流和漩涡,在岩石上面飞溅着,然后跌到深渊里去。孙松鹤想,他底生活正是这样:这里是漩涡,那里是苦恼的回流,被一个盲目的力量支配着,不能知道明天底遭遇。那是深渊,那是更深,更深的深渊。 強烈的 ![]() 太 ![]() ![]() ![]() “要紧的是和痛苦斗争,和寂寞斗争!你以后永远是一个人!但是,寂寞啊!沙漠般的世界啊!”他想。 晚饭的时候赵天知来了。他问到蒋纯祖,赵天知说,蒋纯祖觉睡了。随即赵天知离去了。迅速地来了暴风雨。…孙松鹤在黑暗里站在面粉厂门口。膨 ![]() 人们为对女子的爱情做过这样的奔跑,现在是,在孤独的、痛苦的生活里,孙松鹤为友情而在暴风雨中奔跑。闪电照见一切。闪电照见树木、棚屋、池塘,从坡上流泻下来的⽔,和紧密的、狂疯的雨。 闪电照见一个人影在坡顶上出现,停留了半秒钟或是一秒钟,迅速地奔了下来。这是蒋纯祖。孙松鹤大声地喊叫起来,冲上去,抓住了蒋纯祖底手。 “你终于来了啊!”他叫,流下泪来,他用力地握着蒋纯祖底手,使他发痛。 回到面粉厂里,孙松鹤平静——,接着就冷淡了,因为他发觉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新的话可以说。主要的,孙松鹤现在重新觉得孤独,觉得他底生活是艰苦的。下午的时间里他是痛苦地,灼热地感觉到这个,但现在这是一种清醒的,严肃的感觉了。 他们很快地就沉默了。孙松鹤想人们总是自己欺骗自己,以后他对待自己应该更严厉。蒋纯祖奋兴而不安,想说话,但孙松鹤使他感到敬畏。他们不停地菗烟。暴风雨继续着。“睡吧。”好久之后,孙松鹤说。 “好的…我也想离开这里了。”蒋纯祖困难地说,眼里有光辉。 “是的,我是孤独的。”孙松鹤想,冷淡地看着蒋纯祖。“你刚才说你想把面粉厂关门,那是怎样的?”蒋纯祖问。“想想而已。” “将来会怎样呢?”他说,指石桥场底一切:他因孙松鹤底冷淡而矜持。 “万劫不复!”孙松鹤愤怒地说——显然这里面有着向蒋纯祖发怒的成分——脸孔打抖。 于是他们沉默很久。孙松鹤忽然取出钱来,在桌上推给蒋纯祖。 “⼲什么?我不要的!”蒋纯祖说,脸红。 “你拿去。”孙松鹤说,站起来,走到里面去。“喂,喂,出来!”蒋纯祖大声喊。 瘦削的,带着疲惫的表情的孙松鹤走了出来,蒋纯祖站着,看着他。显然他想说什么,现在却说不出来了。他羞怯地笑了一笑。然后苦恼地站着不动。 孙松鹤带着一种力量看着他。他严厉、仇视,发现了蒋纯祖底一切弱点。常常的,在痛苦的生活里,每个人都苦斗着,他们中间一个庒倒了另一个。此刻,在混 ![]() ![]() “很好。”蒋纯祖谨慎地说。 他开始有了自负的情绪,他浮上笑容了。他想:他底痛苦和罪恶,正是他底优越的证明。 “我有一个感觉,”孙松鹤说,徘徊着;“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他说。 “我怎样?我想我只有这样。” “你和你自己作战,我知道。” “并不然。我很爱惜自己,可爱的自己。”蒋纯祖说,冷笑着。 “这简直是毁灭!”孙松鹤严厉地说。 “毁灭很好!”蒋纯祖冰冷地说,但眼睛嘲 ![]() 蒋纯祖沉默着。烈猛的,嘲 ![]() “你将离我而去,我也将离你而去:我们底路都很长!”他说,微笑着看着孙松鹤。 孙松鹤沉默了,走到窗边。蒋纯祖自觉他底话,是这个时代底宣言,有辛辣的、快乐的情绪。他觉得这是现实,他说出来,因为他能够,并且希望承担。他长久地坐着不动,用手罩住灯火。 “你觉得我们希望什么呢?”他大声说。孙松鹤回头,看着他;“像你所说的,我们没有被爱:那么要不要被爱?”他问。 孙松鹤走到他底面前,脸部表情急剧地变化着,看着灯火。他觉得他什么也不能够说,于是他低声说他要睡了。他走了进去。 “我说的话我自己能不能负责?为什么我不告诉他,我怀疑,怀疑,今天下午我经历到可怕的怀疑!”蒋纯祖想,望着孙松鹤走进去的门。“为什么我这样肯定,这样自私,这样夸张?没有用,我永远如此!必须痛苦鞭打,从鼻子上流⾎,不要丝毫的慰藉,直到死去,…常常企图安慰自己是可聇的,”他奋兴地想“必须记着你底可聇的过去,必须记着你刚才的堕落和卑怯!最好是完全用尽,痛苦到死,连忏悔的安慰也不要,因为你明天还要堕落!这样到达你底最大的限度,濒于死灰,然后你才能再生。然后你才能起来,感到早晨是光明的,工作是正直的。不然就是永远的黑暗和 ![]() ![]() “啊;我想得多么疲弱!”他想,他站起来迅速地走到窗边,房里的灯火被风吹灭了。他长久地站在黑暗中。他觉得,经过了⽩昼底可怖的 ![]() ![]() ![]() 于是,在暴风雨的窗边,这个蒋纯祖放 ![]() ![]() 但这个美丽的时间是短促的。 他想到⾼韵,她底快乐的笑声和她底 ![]() ![]() ![]() ![]() ![]() ![]() ![]() ![]() ![]() ![]() ![]() ![]() ![]() ![]() ![]() ![]() 但他是从不和自己开玩笑的。他是不要虚伪的。只不过在某些时候他稍稍戏弄一下:结局还是非常严肃,非常烈猛。他拧自己底耳朵,笑了,说他抓住了这个时代底耳朵。但即刻他发出痛苦的叫声,站了起来。他拧得太痛了。“这一切多么可怕,多么可聇!”他愤怒地、痛苦地想;“只有我底生命是最卑劣的!我什么没有做,什么也不能做!我仇恨一切人,完全在仇恨,妒嫉里面生活!为什么没有爱?为什么不能爱?为什么只是欺诈哄骗,奷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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