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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财主底儿女们 作者:路翎 | 书号:44637 时间:2017/12/6 字数:160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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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纯祖和他底同伴们在十天以后到达九江。最后几天所经过的村镇和县城,已经在马当封锁线之內,因为纪律良好的军队不绝地通过的缘故,是呈显着惊人的繁荣——这种繁荣,对于从那样的一个世界里来的蒋纯祖们,是惊人的,使得他们好久地在內心工作着,以求适应。受着秩序底保护,被人口底陡增刺![]() ![]() 于是蒋纯祖便脫离了他底毁灭的、可怕的梦境了。于是,在那种被刺 ![]() ![]() 他们底形状是异常可怕的。他们是这样的褴褛,兵士们,是穿着奇奇怪怪的、破烂的⾐服。他们是憔悴、疲惫、涂満泥污,被⽩蚤所盘据,脚上在流⾎。但他们是终于到达了。他们在奋兴中到达九江对岸。天晴朗,江流闪耀,雍容富丽地流动。对江的城市,照耀在 ![]() 在临近九江的时候,他们结合在一群伤兵和散兵一起。在他们走下江岸以前,遇到了阻拦。军队正渡过江来,在江岸上整队。成单行的、装备沉重的军队沉默着走上江岸,钢盔和 ![]() ![]() 队伍走上江岸,突然地,军号吹奏起来。载荷沉重的兵士们庄严地在军号声中摇摆,好像是合着军号底节奏,红边的蓝⾊的军旗在寒风中招展开来。出发的兵士们,显然因军号声而 ![]() 散兵们严肃地站下。蒋纯祖不知何故愧羞,注意到,在这个行列面前,那两个年青人,刘继成和张述清,立正了。那些狼狈如乞丐的散兵们立正了。 蒋纯祖立正。对祖国的庄严的感情,是笼罩着这个江岸。人们投向这支队伍的那种视线,在国中,是很少能够看到的。 两个穿灰布军⾐的军官从侧面的茅棚后面转过来,挤过那些民众,沿着流动的队伍走向散兵们,严厉地向他们说,奉到命令,散兵必须在报名编队之后才能渡江。 因为无数的散兵在城里闹事的缘故,有了这样的措置。但站在这里的这些人,不明⽩城內的情况,过度地疲惫,所怀的热望仅仅是善良的那一种,毫无疑问地便服从了。在这两个陌生的军官,因为军号声和通过的队伍的缘故,拿出对待老部下的样子来开始使大家排队的时候,蒋纯祖走了出来,声明他不是兵士。 “想逃走吗?”那个浓眉的、面孔耝糙的军官问,因为军号声的缘故,怜悯地笑着看他。 蒋纯祖恐慌了起来。但丘 ![]() “报告!我们晓得,我们一路来的,他是老百姓。”丘 ![]() 蒋纯祖希奇地看着他,他从未想到这个人会这样说话——他是已经忘了,这个人,是一个兵士——并且曾称他为老百姓的。倒是他,蒋纯祖,常常觉得这个人是老百姓的。蒋纯祖突然觉得,由于某种不可见的力量,他是和这个人突然远离了。 军官简单地吩咐蒋纯祖走开,但蒋纯祖被渺茫的悲愁袭击,站着不动,凝视丘 ![]() 蒋纯祖站着不动,呼昅频促,想起旷野上的一切,突然觉得自己在世界上已经完全孤单了。 “分别得这样简单吗?不能够的!”他想。 “再见!丘 ![]() 从那个小的行列的前面和后面,他底同伴们回头,而三只手臂举了起来摇摆了一下。 “再见,刘继成!”蒋纯祖悲痛地喊。“我们曾经在一起,好像要永远在一起,而现在分别了,永远!”蒋纯祖想,向那个褴褛的小的行列奔跑起来,但在茅棚旁边站住了,含着眼泪。 蒋纯祖看见他底同伴们已经走到一座大而孤独的庄院面前,他们之中,烂眼睛的刘继成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走到庄院里面去了。一个荷 ![]() 那个留在后面的瘦而苍⽩的、有着文雅的表情的军官跨过⽔塘走来,注意到那个非常的敬礼,然后含着善意的嘲弄看着蒋纯祖。 “要去吗?要去,也行的哪。”他说,笑着。 蒋纯祖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小孩般看着他。他文雅地笑着点头,好像赔礼,走了开去。他底势姿有力而严肃,那个卫兵向他敬礼。 “能为祖国牺牲的,就能得到报酬了!…而我,是老百姓!是的,老百姓!”蒋纯祖含着失望的眼泪,想。他回头。那支军队依然在流动, ![]() ![]() ![]() ![]() 蒋纯祖没有遇到阻拦,渡过江来。在这种处境里,人们底心灵是非常紧张地活动着。当他,蒋纯祖,搜索了全⾝,在內⾐底口袋里发现了一块钱的时候,他底那些浪漫的梦想便混 ![]() 人在年轻的时候,是易于遗忘创伤的:那些创伤,在被用一种野兽的胡涂的力量忍受过来之后,是并不痛楚的;它们是 ![]() 他是在 ![]() ![]() ![]() 他觉得,到汉口去的途程,必定美丽如诗。他底心是这样地颤动着,以致于他只在旅馆里睡了四个钟点便爬了起来。离⻩昏还远,他便走到热闹的街上来了。年青的人们,在他们底梦想里,是有着如此旺盛的生命力。蒋纯祖,向街上的那些装束浪漫的和⾐著破烂的青年们,投 ![]() “我还不知道,出了这么多的东西啊!多么好啊!”蒋纯祖,奋兴得打颤,一面注意着⾝边的那些在看书的同类的青年们,抓起一本杂志来。丢下,盼顾,又抓起来。终于他狂热地看下去了。 这个时代的青年们,大半是在站在书店里的那些时间里得到人生底启示和天国的梦想的。那些站在一起的青年们,是互相地 ![]() ![]() ![]() 这种被饥饿者和竞争者的双重的狂热所支配着的阅读,是使蒋纯祖底感情和思想整个地变化。当他重新走到街上来的时候,⻩昏,那些灯火在嘈杂的人们之间美丽地闪耀,那些车轮在疾速地奔驰——对于这一切的亲切的、温柔的感觉,就完全地消灭了他底从旷野中带来的那个恶梦。他觉得,对于旷野中那可怕的一切,他还有一些苦闷,或一些不了解,但现在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优待他,他愿意把它们忘记。 他确实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快乐。他开始焦躁,希望即刻便能到汉口去。于是他向江边走。有时他站下来,露出恍惚的表情,企图唤回旷野中的那些非常的东西,并了解它们。但这是徒然的。它们是完全地消失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了;这种消失,是证明了他目前的快乐。 那些在等待着他的光荣的工作和热情的、美丽的、惊人的少女们,是把那个朱⾕良、那个石华贵、那个丁兴旺和那个丘 ![]() 他走下码头,挤到人群中去。一个兵士善意地回答他说,船,夜里一定有,但不能确定是什么时候。于是他就决定等待,在码头下层的石级上坐下。 冷风吹扑着。等船的人们,沉默而困顿,倚在箱笼上或坐在各种堆积物上。卖零食的小贩们底灯火在各处闪耀。多量的电灯在左近的楼房和江边的囤船上辉煌着。沿着江边,停泊着各样的船只,有的在黑暗中,有的燃着灯火。马达在被映照得异常明亮的⽔面上所发出的节奏的、顽強的颤动声,给予一种漂泊的感觉,使蒋纯祖感到甜藌的凄凉。于是他就静静地跳过朱⾕良和石华贵底毁灭,想起往昔的那些事来。他想到去年过年的时候和前年过年的时候,想到在爆竹底烟气和朦胧的灯火里,在南京城上密密地飘落的雪花…。他是静静地跳过了旷野中的毁灭,因为那无论怎样悲哀,无论怎样凄凉,由于那些苦闷的流⾎和冲突,并由于他在那中间害怕悲哀的缘故,他,蒋纯祖,不能从它取得甜美的、凄凉的、光明的养料。他是回到了故乡;他是完全不能理解朱⾕良和石华贵了。 蒋纯祖注意到,在寂静的江面上,一只小的木船从一只大货轮底暗影里漂了出来,在光亮的⽔面上无声地滑行,而到达江岸。这只木船底流走,和它里面的惨澹的灯火,是使蒋纯祖底眼睛得到一种乐娱。他注意到有一个徒手的、样子很困顿的军人走了下来,其次,两个兵士担着一架舁 ![]() ![]() 蒋纯祖,在敬畏里面,紧张地凝视这两个负伤者,注意到,前面那一个,是在痛苦中昏 ![]() ![]() ![]() “姐夫!姐夫!”蒋纯祖喊。那个徒手的军官皱眉,并且下颔打颤。 “同志,很危险,不能耽误!”他严厉地说。同时吩咐兵士们继续抬动。 蒋纯祖 ![]() ![]() ![]() ![]() ![]() 汪卓伦,左 ![]() ![]() ![]() ![]() ![]() ![]() 那个目标,是依稀看得见,汪卓伦就做了判断。在他底舰上,那些和他一样无经验、并且和他一样希望直趋目标的兵士们,虽然同样堕⼊这种 ![]() 在十月下旬,汪卓伦奉令保卫江 ![]() ![]() ![]() ![]() ![]() 汪卓伦在江面上留了十天,每天都在紧张的劳动中;他是想尽了一切方法,不使兵士们松懈下来。某一天,他向两个兵士作了整整一个钟点的恳切的谈话,因为他们偷着喝酒。这个谈话使这两个兵士流泪,汪卓伦知道,喝酒一类的行为,必定很多,而且很难服征;但他觉得他一定可以戒成。他做出那种对大家完全信任的态度来,绝不偷偷地视察。第三天,那两个兵中间的一个,跑到他房间里来自首,说又喝酒了,说喝酒的确是不好的,会妨碍任务;请求他处罚。这个年轻的兵,显然很爱汪卓伦——这个兵,不一定是忠实的——显然在追求那种感情上的甜美。汪卓伦异常感动,但觉得这种感动是不好的,严肃而冷静地处罚了这个年轻的兵,罚他洗刷前甲板。以后,这个兵,在遇到汪卓伦的时候,总忸怩而生怯地注视着。 汪卓伦感到困难的,是那个年青的领江底敌意:这个年青人,因为觉得汪卓伦不懂海军底各种专门技术的缘故,对汪卓伦底权力抱着敌意。汪卓伦,在良好的、奋兴的心情中,企图打消这种敌意,每天都拿一些问题去和这个年青人商量,虽然对这些问题他已有确定的看法。这个年青人,露出一种悲观来,不屑回答这些问题,而企图让汪卓伦同意他底悲观。汪卓伦不能同意,无可忍耐,有两次和这个年青人辩论起来。在第二次的辩论里,汪卓伦借故站起来走开,却把自己底记事簿遗忘在舵房里。这个年青人打开了这本记事簿,看到了汪卓伦所保留的蒋淑华底一封信,并看到了一些极端严肃的思想底纪录,被感动了。汪卓伦仓皇地走了回来,因遗失了蒋淑华底信而脸发⽩。这个年青人正痴痴地翻看这本簿子,看见汪卓伦,烈猛地脸红。汪卓伦取回簿子,悄悄地走开,在沮丧中倒在 ![]() 在江面上,平静而又紧张的时⽇迅速地过去。海上动摇时,敌机对江 ![]() ![]() ![]() ![]() ![]() ![]() ![]() 南京危急时,汪卓伦护送几位显要的员官去汉口。他在汉口停留了夜一,给了兵士们四个钟点的假期,但自己未上岸。武汉三镇底灿烂的灯火,那滥泛在繁星的天空下的啂⽩⾊的光明,以及广阔的江面上的热闹的景象,给了他一种凄凉的感动,使他想去找寻蒋家底人们,并看看自己底孩子。但他觉得,在他这样的命运里,这种感情是无益的。他乐于明⽩,他是以一个向这个世界奉献了一切的悲凉的军人底⾝分在如此繁华的武汉留了夜一,而一切人都不知道,他底孩子也遗忘了他。汪卓伦乐于被人遗忘,武汉底灿烂的灯火证明了他已被遗忘,并证明了他底幼小的孩子是在平安地生活着。黎明时驰出武汉,汪卓伦静静地站在后甲板上,凝视这个蒙着冬天的灰蓝⾊的烟雾的城市,想到蒋家底人们,想到孩子,——他想到,他此刻是在什么一张小 ![]() ![]() 汪卓伦奉命到安庆,然后到马当。汪卓伦清楚地看到,国中底舰队,无力和敌人的舰队或空军作战,它底道路,将由每只舰上的军官和兵士们底良心决定。在这几个月的那些战役里,那些较大的军舰,是已经被敌人底空军击沉了,或自己击沉,用以封锁长江。汪卓伦替一切国中人冤屈,觉得这些都不能称做战役;由于多年来累积的原因,国中人不能完全实现他们此刻所有的內心底庄严。 那些较小的舰,当局显然是企图保存的;它们被用来在各个封锁线和要塞服役,没有正面地对着敌人的可能。汪卓伦是异常悲痛,那种从服役里,从他底舰上的兵士们得来的信心所产生的对他底祖国的一些理想和计划,是像火花般在他心里闪灼,增加了他底苦恼。在那些琐碎的、有时是被迫而不正当的服役里,汪卓伦是企图遗忘这种理想底负担,而得到个人自决的权利,认为他个人底生命是已经完全销毁的。但他一直不能得到这种个人自决的权利;虽然他乐于感到他个人底生命已经完全地销毁了,有机会便可抛掷,但从舰上的那些兵士们,他必需承担那种颁皁而苦恼的理想,必需感到他底生命底价值。他已失去了一切,所以这种价值,较之快乐,给了他以严重的苦恼。 在这些服役里,汪卓伦不得不严重地一再思索国中底将来,虽然他认为这将来已与他个人无关。在这个战争底初期,很多年青的军人在热情的振奋中前进,他们觉得国中底将来和他们个人底将来是极明⽩的,但汪卓伦,由于他底遭遇,比起这些人们来,是冷静而谦逊。他认为这个战争是庄严的,无可悲观。但对于国中底将来,他是在这个国中牺牲了一切的,必需要求明⽩而周密的答案。这个战争必会诞生国中底将来,但什么力量是主要的种子?从哪里开始?汪卓伦想到他底兵士们,想到他们底单纯、愚昧、和可惊的忍耐力。想到,在国中,既然二十年以內很难有确立主民与法治底可能,就应该从人们相互间的理解和爱心开始。但他看到,正是因为这个战争也不能消灭的国中內部底那些丑陋的势力,主民与法治底确立不可能,人们相互间的爱心也就被妨碍。于是汪卓伦想,无穷的在这个战争中受难、献⾝的老百姓们,他们是为了生存和将来,在将来他们究竟会得到多少呢?他们仍然要愚昧、恶劣、终生受苦么?应该爱他们,应该以理智的爱心来统治,但究竟怎样相爱?汪卓伦经验到,他底舰上的兵士们,有时异常良好,多半的时间却是困顿而顽劣, ![]() 究竟有谁担负国中底将来,汪卓伦不能找到。假如能够得到较好的境遇,汪卓伦将为这个题目献⾝,而重新得到生命底寄托。但现在,他是只能寄托于等待在他底前面的那一个悲凉的战役了。 被派到马当后,汪卓伦底这只小舰就和两只汽轮一道,忙碌地从附近装载建造要塞的器材和石块。随后,汪卓伦就随同要塞上的专家们,在封锁线外布雷。布雷以后的第二天,没有接到新的任务,汪卓伦驰到对江去打扫舰⾝。这是一艘漆成灰绿⾊的,有江轮一般的舱房的、陈旧的小军舰。 天晴朗,江流在冬季的 ![]() 轰炸开始的时候,兵士们自动地停止打扫,带着好奇的、奋兴的态度散在甲板各处观看。汪卓伦愤怒地、 ![]() ![]() ![]() ![]() ![]() ![]() 舰⾝因強大的⽔浪而轻微地在寂静中摇晃。兵士们都静肃地回到各自底位置上去。汪卓伦,在第一次的那个短促的战争里,是站在驾驶台上。第二次的机声传来时,汪卓伦皱眉看着远空。三架轻轰炸机迅速地近来,向江面俯冲了。汪卓伦迅速地判断舰上的⾼ ![]() ![]() ![]() ![]() ![]() ![]() ![]() ![]() ![]() ![]() 另外的两架敌机,俯冲着向要塞投弹。那第一架,在第一颗炸弹落下后,爬到较⾼的空中,沿江面打旋,重新在舰首的空中出现,开始第二次的俯冲。汪卓伦站在 ![]() ![]() ![]() ![]() “多么好!也许我马上就可以碰到!”汪卓伦想,敏捷地伏倒,但仍然凝视着敌机。机关 ![]() ![]() 这艘小舰,是除了向敌机底 ![]() ![]() ![]() ![]() 那个年青的领江 ![]() ![]() “现在这样!”突然的,他以洪亮的大声说;“大家设法离开!” 于是他凝视着空中的那个仇敌。兵士们沉默地、陆续地跳下⽔去,泅向左岸。 那个骄傲的仇敌,在 ![]() ![]() ![]() ![]() 机 ![]() ![]() ![]() ![]() “好极了!”汪卓伦想,抓住⾝边的绳索。 敌机已经飞开了,但汪卓伦看见,在強烈地倾斜着的、涂着⾎污、被炸得弯曲的甲板侧面,那座小炮,炮口向天空直举,依然在狂怒地 ![]() 汪卓伦看着这个⾼举的、狂怒的炮口,觉得从这个炮口,国中底目的,以及他,汪卓伦底目的已经达到了,突然小孩般哭出声音来。 “只有国中能够打这样的仗,好啊!”他哭着⾼声说。那一架敌机,迅速地飞向⾼空,向它底两个伙伴追去了。破烂了的舰只慢慢地沉没,有时向左轻微地倾斜,有时又向右。各处的破铁堆里有呻昑声。两个炮手跳下⽔去,另一个头部受伤,眼睛在淋着鲜⾎的脸上睁大着,向左舷爬行着。那个剩下来的 ![]() ![]() ![]() 昏 ![]() 还有少数兵士们在脏⽔中浮泳。有些已经泅到岸边。汽艇向要塞疾速地驰去了, ![]() 重伤的汪卓伦和那个年青人即刻便被送到九江,那些受伤的兵士们,则被留在马当医治。那个年青人是部腹和右臂受伤;汪卓伦是心脏上面受伤,两条肋骨整个地被弹片击碎。汪卓伦是衰弱了,不能说一句话,但感觉到无需说话,感觉到一切都良好。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是健康的,人们为他而采取的行动,是多余的。他感到宁静,绝无困扰。多年来磨折着他的各种烦恼,现在是离开了;他清楚地觉得,它们是永远离去了;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东西可以 ![]() ![]() 认出了蒋纯祖,汪卓伦突然有恐惧;恐惧那个叫做希望的东西会袭来。汪卓伦想到蒋家底人们和他底小孩可能是在九江:对于汪卓伦,人世间假如还有可怕的事,那便是他底小孩在九江了。他是即刻就要死去,再不能忍受那个叫做希望的东西底可怖的磨折了。但汪卓伦,凝视着 ![]() ![]() “姐夫!”蒋纯祖叫。 汪卓伦愤怒地、难看地看着他,嘴 ![]() “他们…呢?”忽然他用柔弱的、望渴的声音问,出现了悲伤的表情。他觉得他底心是软弱了,那个庄严的、谦逊的东西是失去,而大的恐怖是埋伏着了。 “他们在汉口!我一个人逃出来!”蒋纯祖说。“我要到汉口去!”他加上说。 汪卓伦,在失望的痛苦中,看着蒋纯祖。 “你怎样了?”蒋纯祖焦灼地问。 “船炸沉了,他被炸伤了,同志!”那个军官愤恨地大声说,希望这个谈话快点结束。 但汪卓伦显然没有听见他们底话。觉得蒋淑华在向他微笑——这个瘦削的、动人的笑脸在浓密的黑暗中浮现——听到江汉关底那个离别的钟声,汪卓伦脫离了希望和失望,无表情地看着夜空、获得安宁。然后重新获得那个庄严的、谦逊的东西。悠扬的、优美的钟声不断地震响。 舁 ![]() 这个年青人,是带着狂风暴雨的 ![]() 这个年青人,是带着狂风暴雨的 ![]() “多么好啊!我们要受这样的试验!”蒋纯祖想“在这个时代,我们要做这一切,要出发到远方去!连他那样温和的人都被这个时代感动,光荣地献⾝了!他是那样的温和!大家知道,他是那样的有些软弱,和我一样有些软弱,在生活里到处失败,但现在变得这样的坚強!在现在这个城里,谁能明⽩他?谁能明⽩国中人底光荣?”他凝视前面,凝视着他底幻想的城市,露出辛辣的笑容来,觉得这笑容优美动人,他大步行走。 但汪卓伦已经遗忘了他。汪卓伦继续听见悠扬的、优美的钟声,想到死亡已经临近,觉得很好。抬到医院门口的时候,蒋纯祖被阻拦了。 蒋纯祖焦急地辩解,但卫兵固执地阻拦着他。 “同志,那个人为家国牺牲了!他是也有亲戚儿女的!一个亲近的人蹲在⾝边,同志!”蒋纯祖辛辣地大声说,有了眼泪。 “明天早晨来。”卫兵固执地说。 “我只进去说一句话…”蒋纯祖以软弱的、颤抖的、羞辱的声音说。 于是他跑进去,不理会兵士底喊叫,跑过光线谐和而幽暗的廊道,追上汪卓伦。舁 ![]() “姐夫,你怎样了?”蒋纯祖俯 ![]() ![]() 他因为对自己底道路已经完全安心了的缘故,忘记了自己,对蒋纯祖如此说话——他好像是现在才认识蒋纯祖,好像是因为从蒋纯祖想到蒋家和蒋淑华的缘故,有了这样的感情;但实际上,他并未想到那些。他,汪卓伦,只是对人世怀着悲悯。他乐于明⽩,他并没有想到什么,而怀着悲悯。 在模糊的泪⽔中,他底眼光温柔地颤动着。蒋纯祖揩眼泪,并替他揩眼泪;和这个人的这种亲近是蒋纯祖从未想到的,他觉得自己像女 ![]() ![]() 汪卓伦心里有温柔的、苦恼的颤抖,接受了蒋纯祖底这种抚爱。于是汪卓伦,为了保护自己,露出了严肃与淡漠来。一切印象都迅速地消逝,他底表情不可渗透。从墙壁那边,那个年青的驾驶员发出了惨痛的呻昑,汪卓伦就更严肃,更淡漠。 人们迅速地走进房来。那个苍⽩的军官向蒋纯祖严肃地说,他不能留在这里,但明天可以来。 “姐夫,我明天早上一早来!”蒋纯祖说。汪卓伦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惶惑,盼顾,退出房。 蒋纯祖回到旅馆去。第二天,黎明以前,附近的军队吹着起 ![]() 蒋纯祖在街上徘徊,天亮时走进医院, ![]() “你不用来,人死了!一个夜里死的,一个天亮死…”他底牙齿磕响起来。他从⾐袋里摸出一个纸包来,看了一下,递给蒋纯祖。 蒋纯祖⿇木地站着不动,接过纸包来,看见了一个小的簿子和一些钱,但没有感觉。 “要是家属来领取,就…就接洽!”军官说,颤抖着,包好了棉大⾐。 “你说什么?”蒋纯祖故意地问,以便有时间镇定自己。“要是有家属来领取!”军官皱眉大声说。 “哦!没有的,那用不着!”蒋纯祖慌 ![]() “谢谢你。”蒋纯祖鞠躬——蒋纯祖最怕礼节,他自己不知何故鞠躬——走开去。 蒋纯祖慌 ![]() 黎明的新鲜的、宁静的光明从左边窗外的小的花园——花园里面,在枯萎的花木间堆积着各种物件——照进来,照在三具并排躺着的、覆着⽩布的尸体上面。小的、⼲净的房间里面充満着消毒药品底強烈的气味。一张摆设得很恰当的红木桌子和桌子上面的一瓶不顶枯萎的梅花填补了空虚,虽然这种空虚仍然从因为潦草的工作而⾚裸着的尸架底倾斜的腿和下面的嘲 ![]() ![]() 蒋纯祖悄悄地、迅速地走过去,在汪卓伦面前站下来。“我是作了牺牲,作了奉献,为了我们民族底将来,我是把自己 ![]() 蒋纯祖静静地站着。这是非常的时间。他觉得他了解他自己了。 “我底朋友,我底前辈,你们大家,再见了!”他在心里严肃地说,眼光闪耀,悄悄地走了出来。觉得⾝上有大的力量,迅速地走出廊道。 他在栏杆前站下,打开那一本簿子,在顽強的、冷静的状态下读了蒋淑华底那一封感伤的、细致的信,这封信底下的⽇期是民国二十二年十月二十⽇。昅收了这些感伤,他底心情更顽強了。 ![]() ![]() “必定要谦逊,向一切人学,不要发怒。但是要严格。”“曹发运走来自首,又喝酒。这个年青人很可爱而有一点古怪。他的自首不很忠实,我看他仍要喝酒的。不过我真⾼兴我能够严格下来,罚他洗了前甲板。所以我不能放松自己。”“昨天晚上到了汉口,给他们四个钟点的假,但是我自己不上岸,因为我很怕,很怕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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