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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赶集 作者:老舍 | 书号:44528 时间:2017/12/2 字数:71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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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远的啂名叫“铁柱子”在学校里他是“铁牛”好象他总离不开铁。这个家伙也真是有点“铁”大概他是不大爱吃石头罢了;真要吃上几块的话,那一定也会照常的消化。 他的浑⾝上下,看哪儿有哪儿,整象匹名马。他可比名马还泼辣一些,既不娇贵,又没脾气。一年到头,他老笑着。两排牙,齐整洁⽩,象个小孩儿的。可是由他说话的时候看,他的嘴动得那么有力量,你会承认这两排牙,看着那么⽩嫰好玩,实在能啃碎石头子儿。 认识他的人们都知道这么一句——老王也得咧嘴。这是形容一件最累人的事。王铁牛几乎不懂什么叫累得慌。他要是咧了嘴,别人就不用想⼲了。 铁牛不念《红楼梦》——“受不了那套妞儿气!”他永远不闹小脾气,真的。“看看这个,”他把袖子搂到肘部,敲着筋耝⾁満的胳臂“这么耝的小 ![]() ![]() ![]() 他有个志愿,要和和平平的作点大事。他的意思大概是说,作点对别人有益的事,而且要自自然然作成,既不锣鼓喧天,也不杀人流⾎。 由他的谈吐举动上看,谁也看不出他曾留过洋,念过整本的洋书,他说话的时候永不夹杂着洋字。他看见洋餐就挠头,虽然请他吃,他也吃得不比别人少。不服洋服,不会跳舞,不因为街上脏而堵上鼻子,不必一定吃国美橘子。总而言之,他既不闹国中脾气,也不闹外国脾气。比如看电影,《火烧红莲寺》和《三剑客》,对他,并没有多少分别。除了“妞儿气”的片子,都“不坏” 他是学农的。这与他那个“和和平平的作点大事”颇有关系。他的态度大致是这样:无论政治上怎样⾰命,人反正得吃饭。农业改良是件大事。他不对人们用农学上的专名词;他研究的是农业,所以心中想的是农民,他的感情把研究室的工作与农民的生活联成一气。他不自居为学者。遇上好转文的人,他有句善意的玩笑话:“好不好由武松打虎说起?”《⽔浒传》是他的“文学” 自从留学回来,他就在一个官办的农场作选种的研究与试验。这个农场的成立,本是由几个开明官儿偶然灵机一动,想要关心民瘼,所以经费永远没有一定的着落。场长呢,是照例每七八个月换一位,好象场长的来去与气候有关系似的。这些来来往往的场长们,人物不同,可是风格极相似,颇似秀才们作的八股儿。他们都是咧着嘴来,咧着嘴去,设若不是“场长”二字在履历上有点作用,他们似乎还应当痛哭一番。场长既是来熬资格,自然还有愿在他们手下熬更小一些资格的人。所以农场虽成立多年,农场试验可并没有作过。要是有的话,就是铁牛自己那点事儿。 为他,这个农场在用人上开了个官界所不许的例子——场长到任,照例不撤换铁牛。这已有五六年的样子了。铁牛不大记得场长们的姓名,可是他知道怎样央告场长。在他心中,场长,不管姓甚名谁,是必须央告的。“我的试验需要长的时间。我爱我的工作。能不撤换我,是感 ![]() 可有一回,他几乎落了泪。场长无论如何非撤他不可。可是头天免了职,第二天他照常去作试验,并且拉着场长去看他的工作:“场长,这是我的命!再有些⽇子,我必能得到好成绩;这不是一天半天能作成的。请准我上这里作试验好了,什么我也不要。到别处去,我得从头另作,前功尽弃。况且我和这个地方有了感情,这里的一切是我的手,我的脚。我永不对它们发脾气,它们也老爱我。这些标本,这些仪器,都是我的好朋友!”他笑着,眼角里有个泪珠。耶稣收税吏作门徒①必是真事,要不然场长怎会心一软,又留下了铁牛呢?从此以后,他的地位稳固多了,虽然每次减薪,他还是跑不了。“你就是把钱都减了去,反正你减不去铁牛!”他对知己的朋友总这样说。 他虽不记得场长们的姓名,他们可是记住了他的。在他们天良偶尔发现的时候,他们便想起铁牛。因此,很有几位场长在⾼升了之后,偶尔凭良心作某件事,便不由的想“借重”铁牛一下,向他打个招呼。铁牛对这种“抬爱”老回答这么一句:“谢谢善意,可是我爱我的工作,这是我的命!”他不能离开那个农场,正象小孩离不开⺟亲。 为维持农场的存在,总得作点什么给人们瞧瞧,所以每年必开一次农品展览会。职员们在开会以前,对铁牛特别的和气。“王先生,多偏劳!开完会请你吃饭!”吃饭不吃饭,铁牛倒不在乎;这是和农民与社会接触的好机会。他忙开了:征集,编制,陈列,讲演,招待,全是他,累得“四脖子汗流”有的职员在旁边看着,有点不大好意思。所以过来指摘出点⽑病,以便表示他们虽没动手,可是眼睛没闲着。铁牛一边擦汗一边道歉:“幸亏你告诉我!幸亏你告诉我!”对于来参观的农民,他只恨长着一张嘴,没法儿给人人搿开 ![]() 有长官们坐在中间,好象兔儿爷摊子的开会纪念像片里,十回有九回没铁牛。他顾不得照像。这一点,有些职员实在是佩服了他。所以会开完了,总有几位过来招呼一声:“你可真累了,这两天!”铁牛笑得象小姑娘穿新鞋似的:“不累,一年才开一次会,还能说累?” 因此,好朋友有时候对他说“你也太好脾 ![]() ![]() ![]() ![]() 铁牛的同学李文也是个学农的。李文的腿很短,嘴很长,脸很瘦,心眼很多。被同学们封为“病鸭”病鸭是牢 ![]() ![]() ![]() 他有时候也能 ![]() ![]() ![]() ![]() ![]() ![]() 他和铁牛有好几年没见了。 正赶上开农业学会年会。堂中坐満了农业专家。台上正当中坐着病鸭,头发 ![]() ![]() 铁牛仿佛不是来赴会,而是料理自家的丧事或喜事呢。出来进去,好似世上就忙了他一个人了。 有人在台上宣读论文。病鸭的眼闭死了,每隔一分多钟点一次头,他表示对论文的欣赏,其实他是琢磨铁牛呢。他不愿承认他和铁牛同过学,他在台上闭目养神,铁牛在台下当“碎催”好象他们不能作过学友;现在距离这么远,原先也似乎相离不应当那么近。他又不能不承认铁牛确是他的同学,这使他很难堪:是可怜铁牛好呢,还是夸奖自己好呢?铁牛是不是看见了他而故意的躲着他?或者也许铁牛自惭形秽不敢上前?是不是他应当显着大度包容而先招呼铁牛?他不能决定,而越发觉得“同学”是件别扭事。 台下一阵掌声,主席睁开了眼。到了休息的时间。病鸭走到会场的门口, ![]() ![]() 病鸭把手蔵在⾐袋里,去暗中舒展舒展;翻眼看了铁牛一下,铁牛脸上的笑意象个开花弹似的,从脸上 ![]() 两个老同学一块儿吃饭,在铁牛看,是最有意思的。病鸭可不这样看——两个人吵起来才没法下台呢!他并不希望吵,可是朋友到一块儿,有时候不由的不吵。脑子里一转弯,不能不吵;谁还能噤止得住脑子转弯? 铁牛是看见什么吃什么,病鸭要了不少的菜。病鸭自己可是不吃,他的筷子只偶尔的夹起一小块锅贴⾖腐。“我只能吃点⾖腐,”他说。他把“⾖腐”两个字说得不象国音,也不象任何方音,听着怪象是外国字。他有好些字这么说出来。表示他是走南闯北,自己另制了一份儿“国语”“哎?”铁牛听不懂这两个字。继而一看他夹的是⾖腐,才明⽩过来:“咱可不行;⾖腐要是加上点牛⾁或者还沉重点儿。 我说,老李,你得注意⾝体呀。那么瘦还行?” 太过火了!提一回正⾜以打动自怜的情感。紧自说人家瘦,这是看不起人!病鸭的脑子里皱上了眉。不便往下接着说,换换题目吧: “老王,这几年净在哪儿呢?” “——农场,不坏的小地方。” “场长是谁?” 幸而铁牛这回没忘了——“赵次江。” 病鸭微微点了点头,唯恐怕伤了气。“他呀?待你怎样?”“无所谓,他⼲他的,我⼲我的;只希望他别撤换我。”铁牛为是显着和气。也动了一块⾖腐。 “拿过来好了。”病鸭觉得说了这半天,只有这一句还痛快些。“老王,你⼲吧!” “我当然是⼲哪,我就怕⼲不下去,前功尽弃。咱们这种工作要是没有长时间,是等于把钱打了⽔漂儿。”“我是让你⼲场长。现成的事,为什么不拿过来?拿过来,你爱怎办怎办;赵次江是什么玩艺!” “我当场长,”铁牛好象听见了一件奇事。“等过个半年来的,好被别人顶了?” 有点给脸不兜着!病鸭心里默演对话:“你这小子还不晓得李老爷有多大势力?轻看我?你不放心哪,我给你一手儿看看。”他略微一笑,说出声来:“你不⼲也好,反正咱们把它拿过来好了。咱们有的是人。你帮忙好了。你看看,我说不叫赵次江⼲,他就⼲不了!这话可不用对别人说。”铁牛莫名其妙。 病鸭又补上一句:“你想好了,愿意⼲呢,我还是把场长给你。” “我只求能继续作我的试验;别的我不管。”铁牛想不出别的话。 “好吧,”病鸭又“那么”说了这两个字,好象德国人在梦里练习华语呢。 直到年会开完,他们俩没再坐在一块谈什么。从铁牛那面儿说,他觉得病鸭是拿着一点精神病作事呢。“⾝体弱,见了喜神也不乐。”编好了这么句唱儿,就把病鸭忘了。铁牛回到农场不久,场长果然换了。新场长对他很客气,头一天到任便请他去谈话:“王先生,李先生的老同示。请多帮忙,我们得合作。老实不客气的讲,兄弟对于农学是一窍不通。不过呢,和李先生的关系还那个。王先生帮忙就是了,合作,我们合作。”铁牛想不出,他怎能和个不懂农学的人合作。“精神病!”他想到这么三个字,就顺口说出来。 新场长好象很明⽩这三个字的意思,脸沉下去:“兄弟老实不客气的讲,王先生,这路话以后请少说为是。这倒与我没关系,是为你好。你看,李先生打发我到这儿来的时候,跟我谈了几句那天你怎么与他一同吃饭,说了什么。李先生露出一点意思,好象是说你有不合作的表示。不过他决不因为这个便想——啊,同学的面子总得顾到。请原谅我这样太不客气!据我看呢,大家既是朋友,总得合作。我们对于李先生呢,也理当拥护。自然我们不拥护他,那也没什么。不过是我们——不是李先生——先吃亏罢了。” 铁牛莫名其妙。 新场长到任后第一件事是撤换人,第二件事是把椅子都漆⽩了。第一件与铁牛无关,因为他没被撤职。第二件可不这样,场长派他理办油饰椅子,因这是李先生视为最重要的事,所以选派铁牛,以表示合作的精神。 铁牛既没那个工夫,又看不出漆刷椅子的重要,所以不管。 新场长告诉了他:“我接收你的战书;不过,你既是李先生的同学,我还得留个面子,请李先生自己处置这回事。李先生要是——什么呢,那我可也就爱莫能助了!”“老李——”铁牛刚一张嘴,被场长给截住:“你说的是李先生?原谅我这样慡直,李先生大概不甚喜 ![]() “好吧,李先生知道我的工作,他也是学农的。场长就是告诉他,我不管这回事,他自然会晓得我什么不管。假如他真不晓得,他那才真是精神病呢。”铁牛似乎说⾼了兴:“我一见他的面,就看出来,他的脸是绿的。他不是坏人,我知道他;同学好几年,还能不知道这个?假如他现在变了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体不好。我看见不是一位了,因为⾝体弱常闹小 ![]() ![]() 过了一个星期,铁牛被撤了差。 他以为这一定不能是病鸭的主意,因此他并不着慌。他计划好:援据前例,第二天还照常来工作;场长真噤止他进去呢,再找老李——老李当然要维持老同学的。可是,他临出来的时候,有人来告诉他:“场长 ![]() 他要求见场长,不见。 他又回到试验室,呆呆的坐了半天,几年的心⾎…不能,不能是老李的主意,老李也是学农的,还能不明⽩我的工作的重要?他必定能原谅咱铁牛,即使真得罪了他。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呢?想不出来。除非他真是精神病。不能,他那天不是还请我吃饭来着?不论怎着吧,找老李去,他必定能原谅我。 铁牛越这样想越心宽,一见到病鸭,必能回职继续工作。他看着试验室內东西,心中想象着将来的成功——再有一二年,把试验的结果拿到农村去实地应用,该收一个粮的便收两个…和和平平的作了件大事!他到农场去绕了一圈,地里的每一棵⾕每一个小木牌,都是他的儿女。回到屋內,给老李写了封顶知己的信,告诉他在某天去见他。把信发了,他觉得已经是一天云雾散。 按着信上规定的时间去见病鸭,病鸭没在家。可是铁牛不肯走,等一等好了。 等到第四个钟头上,来了个仆人:“请不用等我们老爷了,刚才来了电话,中途上暴病,⼊了医院。” 铁牛顾不得去吃饭,一直跑到医院去。 病人不能接见客人。 “什么病呢?”铁牛和门上的人打听。 “没病,我们这儿的病人都没病。”门上的人倒还和气。“没病⼲吗住院?” “那咱们就不晓得了,也别说,他们也多少有点病。”铁牛托那个人送进张名片。 待了一会,那个人把名片拿起来,上面有几个铅笔写的字:“不用再来,咱们不合作。” “和和平平的作件大事!”铁牛一边走一面低声的念道。 wWW.mAnB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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