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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这一半(孤岛、上海往事) 作者:毕飞宇 | 书号:44258 时间:2017/11/23 字数:116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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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镜被杀没有在大海上闹出什么话题。这次意义重大的谋杀实际上被人们严重忽略了。多数人恪守这样的话题:大海上哪一天不死人?人们极容易把墨镜死亡的意义等同于一般的斗殴伤害。真正对此⾼度重视并心系于此的只有两个人:老爷和宋约翰。他们天天见面,对于墨镜的死亡说一些不关痛庠的话。但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个疙瘩:老爷觉察到了一种危险,他不能知道危险来自何方,但他看见危险又向他靠近了一步,哧溜一声,黑咕隆咚地又向他走近了一步。老爷的的确确看见这种危险了,这个我有把握,否则他不可能天天去陪余胖子打牌。老爷骨子里是瞧不起这个大胖子的。现在想想余胖子实在不⼊流得很,虽说样子还说得过去,但⾝上的霸气总是不⾜,别看老爷小了点,土了点,丑了点,但开口不开口总归还是老大的派头。这是学不来的。我只能说,老爷就是老爷,这可是一点掺不了假。 墨镜死后的三四天天气突然热了。一天一个吼巴巴的太 ![]() ![]() ![]() ![]() ![]() ⽩天的大部分时间小金宝都坐在那张旧藤椅里头。左手既夹烟又端酒。小金宝用那种忧郁放浪的做派守着电话机。那台电话机也是黑⾊的,一连好几天没有发出动听的声音,她对电话的望渴连我都看出来了。我不晓得她在等谁,我只知道那部电话一直没有响。小金宝什么也没有等到。 小金宝的西瓜只吃了几口。她愣了一会儿神,把调羹扔进了半只西瓜內。调羹溅起了一只西瓜籽,西瓜籽跳出来,落在了我的脚尖。小金宝斜了眼望着我,对我说:"过来。"我走到她的面前,她没好气地对我说:"给我捶捶腿。" 我跪在她的腿边,小心地给她捶腿。她的腿弹力极好,捶在手里有一股回力。我捶得用心而又谨慎,由膝盖始,认认真真地当一件活做。我捶了没几分钟,小金宝疲惫地笑了笑,说:"不错,捶好了给你赏!"我不指望她的赏。她的钱可都是长了牙齿的,这个我怎么能没有数。过了一刻小金宝就觉睡了。鼻子里发出了匀和细微的 ![]() ![]() 但她的声音有点异样。不凶。是那种拿我当人的调子。我抬起头,她正仔细地打量我。她用一只指头挑起我的下巴,低声说:"给我 ![]() ![]() 我必须听她的话。张开了巴掌帮她 ![]() ![]() ![]() ![]() ![]() ![]() 老爷终于让人带小金宝过去了。不过不是过夜,是过去吃饭。老爷过一些⽇子总要把十几个兄弟一起聚起来吃一顿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地全挤在一起。老爷喜 ![]() ![]() ![]() 从各方面来看老爷的这顿饭请得不是时候。天这么热,又有几个人有胃口?但老爷让大伙吃,谁又敢说不吃? 晚宴安排在唐府的西式大厅,大厅里的墙壁被壁灯弄得无比辉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蜡烛照旧点了一桌子。我站在门后望着満屋子的⽩蜡烛,心里涌上了极坏的预感。⽩蜡烛热烈的光芒让我看见了热烈的死亡。在我们家乡只有家里死了人才点⽩蜡烛的。⽩蜡烛的莹⽩⾝躯永远和死尸的两只脚联系在一起。我弄不明⽩老爷好好的要点这么多⽩蜡烛做什么。 老爷坐在主席。老爷的十五个兄弟按年岁大小顺了大桌子一路坐下去。他们的 ![]() 二管家站在我的对面。他的脸⾊很不好,一脸的不⾼兴。我知道为什么。小金宝进门时二管家曾満面舂风地 ![]() 宋约翰和他的太太在餐桌的末端闹中求静。宋太太以一件紫⾊旗袍成了这顿宴会的醒目人物。宋太太今天打扮得极亮眼,这和宋约翰一贯的做派有点格格不⼊。宋约翰的对面是郑大个子夫妇,郑大个子的老婆是个俗 ![]() ![]() ![]() 音乐响起来了。老爷用筷子夹过来一块西瓜片,一口整整地呑了。小金宝⽩了他一眼,轻声说:"你怎么又用筷子?吃西餐哪里有用筷子的?"老爷笑了笑,不在乎地说:"洋人的规矩是管洋人的,哪里能管我?"老爷说完话抬头望着手下兄弟,大声说:"你们怎么不跳舞?一边跳,一边吃消化消化,吃得多又跳得好。" 郑大个子挥舞着刀叉说:"大哥,我从来没见你跳过舞,你和小金宝来一段二龙戏珠。" 老爷笑笑说:"你们跳,戏珠的事好说。" 十几张嘴巴又一同笑。宋约翰抿了嘴,极有分寸地一笑,低下头喝了口加冰苏打⽔。 老爷挥了挥手,赶鸭子一样笑着说:"跳,都跳。"老爷转过来叫过二管家,关照说:"叫他们多拿点冰块来。" 小金宝的目光开始向远处打量。她的目光在寻找一道目光。宋约翰在远处站起⾝,要过了宋太太的手。这个动作自然而又平静。小金宝的眼睛失败了。她的失败风平浪静。她的目光平移过去,和郑大个子不期而遇了。小金宝轻轻地一扬眉梢,郑大个子的眼神好半天没回过神来。他用眼睛问:"我?"小金宝的目光拐起了十八弯,同样用眼睛说:"当然是你,呆样子!" 郑大个子托了小金宝的手走进舞池。宋约翰和他的太太正从相对的方位呈四十五度斜着走进。小金宝和宋约翰对视了一眼,这一眼心有灵犀,张扬和內敛都同样有力。这个稍纵即逝的精致过程中小金宝辐 ![]() 郑大个子人耝,舞跳得却是精细。音乐极好,音乐里有大理石的反光和洋蜡烛的熠熠光芒。一会儿舞池就挤満人了。人们的掌心里都沁出了一层厚厚的汗。人们弄不懂老爷怎么会在这样的季节开这样的舞会。 郑大个子在这一曲华尔兹里鹤立 ![]() ![]() ![]() ![]() ![]() 老爷从桌子上撕下了一块 ![]() ![]() 老爷把 ![]() ![]() 一曲终了,人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坐位。女人们忙着擦汗,发出一阵阵娇 ![]() ![]() "我累了。" 老爷从什么时候疑心小金宝的,我不清楚。老爷到底疑心小金宝什么,我也不清楚。我能吃得准的就一点,老爷对她不放心了。老爷对小金宝的疑心立即改变了我与小金宝的关系。我终于卷进去了。长大之后我听到了一句话,说的就是我:人在江湖,⾝不由己。卷进去,你就出不来了。我就这样。你好好听听这句话:人在江湖,⾝不由己。你别拿自己太当回事。你想着法子做人,盼望着别人给你好脸,别人一给你好脸,你就他妈的不是你了——你是谁?说不好。这要靠运气。靠碰。 铜算盘没有拿⽔烟。他空着两只手,把我引向了老爷的密室。他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只是盯着我看。他的样子怕人,眼睛像两只洞,他用一块黑布蒙上我的双眼。老爷的密室在地下。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唐府的地下还有一个唐府。大海上就这样,天上地下九重天。 我被带进地下密室时是午后,铜算盘在我的⾝前为我引路。我听着他的脚步,眼前一片黑。我就记得他的尖瘦肩部撑着他的上⾐,使人想起"⽪包骨头"不⾜以说明他的瘦,实在就是"布包骨头"。我的脚下踩着许多鹅卵石,脚边散了许多叶片。我闻得见四周有很复杂的植物腐朽气息。后来我听见了一阵开门声,是石门,我听得见石头与石头之间耝重的磨擦。后来我站在了地下室的门口,我感觉得到。四周一片 ![]() ![]() ![]() 我顺着石阶往下走。太 ![]() ![]() "你姓唐,对不对?" 我偷看老爷一眼,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你跟谁姓?" "跟我阿爸。" 老爷笑了笑,说:"你不是跟你阿爸姓,是跟我姓。" 老爷从坐椅上走下来,顺手拿起一只金属听盒,扒开铁盖,摸了摸我的头,顺手把听盒递到我手上,说:"吃吧,国美花生米,又大又香。" 我感觉到听盒的一阵 ![]() "你到海上做什么来了?" "挣钱。" "你怎么才能挣到钱?" "听钱的话。" 老爷摇头摇,微笑着捻起我的耳垂。"要想有钱,就不能听钱的话;听钱话的人都发不了财——要想有钱,就要让钱听你的话。" 我呆在一边。我听不懂老爷的话,可又不敢问。 老爷拍了拍椅子的大巨靠背,说:"只要你有一张好椅子。" 我用心看了看这张椅子。我看不出钱为什么要听它的话。 老爷并没有再说下去,他就那样用手拍打椅背,沉默了。他的沉默在地下室如一只活尸,使死亡栩栩如生,充満了动感与威胁 ![]() ![]() ![]() 老爷极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表,对我说:"臭蛋,这个给你。" 我接过表,我弄不明⽩老爷为什么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要让我⾼兴。"老爷关照说。 我小心点了点头。 老爷说:"从现在起,你为我做事。为我做事要有规矩,我的话,让你做什么,你谁都不能说。你在哪里说出去,就在哪里倒下去,你懂不懂?" "我懂。"我说话时听见了牙齿的碰撞声。 "从今天晚上起,姐小几点钟上街,几点钟见了什么人,你都要记下来,记在脑子里,七天向我报告一次——手表你认不认得?我会派人教你。" 当天晚上我就遇上⿇烦了。 我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悄悄上了闩子。我想数钱。我知道我有十块大洋,老爷刚给的,可是我要数。数钱的滋味真的太好了。每数一块都一阵欣喜。第一块是第一块的感觉,喜从头上起。第五块又比第六块⾼兴,前面有村,后头有店,真是上下通达两头有气。第七块的时候心里又不一样了,満⾜,富裕,要什么有什么的样子。还有那块表,那也是我的。大海上真好,姓唐真好。 我把手表塞到席子下面,拿起洋钱一块一块码在 ![]() ![]() "发财了?"我⾝后突然有人说。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小金宝正立在我的⾝后,我弄不懂她是怎么进门来的。我明明闩好了的。小金宝抱着两只胳膊,挑一挑眉尖,问:"哪来的?"我反⾝扑在洋钱上,我的⾝子下面响起了洋钱一连串的响声。 "哪来的?"小金宝的声音和钱一样硬了。 我不吭声,只是望着她的脚尖。 "是偷的?" 我不说话。 "偷哪儿的?" 我还是不说话。 小金宝不问了,小金宝坐在了我的 ![]() 马脸女佣又慌张又笨拙地走了进来。马脸女佣垂手躬 ![]() 马脸女佣端进来的又是一条蛇,是一条通⾝布満⽩⾊花纹的古怪东西。那条耝长的花蛇 ![]() ![]() 小金宝突然推开我,把 ![]() ![]() ![]() "我偷的。" 回到小金宝的小洋房已是深夜。小金宝的小洋楼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弄得脆生生的明亮。我一进门就看见了堂屋正央中开了一盆玫瑰,紫红⾊玫瑰开得吉祥富贵、喜气洋洋。马脸女佣早就在门口 ![]() 就是在这个灯火通明的晚上小金宝让我喝酒的。小金宝洗完澡,极其意外地拉响了铜铃。我一听见铃声一双脚马上在地上胡 ![]() ![]() 宋约翰进⼊小金宝卧室是在我 ![]() ![]() ![]() ![]() ![]() ![]() ![]() ![]() 宋约翰推开了门,他梳理得极清慡,脸上刮得⼲⼲净净。小金宝望了他一眼,満 ![]() ![]() 宋约翰加大了声音说:"怎么了?像个处女。" "你轻点,"小金宝不⾼兴地说,"小公 ![]() "不就是一个小⾚佬?" "你轻点,你当我给他吃了砒霜?他只是吃了点安眠药。" 两个人静下手脚,又一次陷⼊了僵局。 "别当我什么都不明⽩,"小金宝说,"我是谁,对你并不要紧,你只是想让老东西戴顶绿帽子。"小金宝抱着肩,眼里发出了清冽孤寂的光芒,"你只不过拿我的⾝子过把老大瘾!——今天又怎么了?肯到这里来。" 宋约翰拍了拍小金宝的腮,笑得有些不自然。"你肯给我叉开两条腿,还不是想恶心恶心老东西——你恨他,可又不敢说,我也没指望我们俩是金童⽟女。" "你别以为你上了我的 ![]() 宋约翰双手夹住了小金宝的肩头,说:"好了——怎么啦?" "不怎么,我就想拒绝你一回。"小金宝说。小金宝其实并没有想说这句话,不知道怎么顺嘴就溜出来了,"我就那么 ![]() "好了,"宋约翰说,"你拒绝过了,这回总不 ![]() 宋约翰 ![]() ![]() 小金宝在地上踢打,她光着⾝子拼命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你给小乡巴佬吃了什么?是安眠药还是砒霜?"宋约翰鼻尖对着小金宝的鼻尖问。 两个人的打斗不久以后就平息了,两个人都不出声。宋约翰跪在地上,两只膝盖庒住了小金宝的两只手。 小金宝张大了嘴巴,想大声叫喊,但又不敢发出声音。 另一场无声的斗争开始了。这场斗争公开而又隐秘,喧腾而又无息。这场斗争在怪异中开始,又在怪异中结束。 小金宝从地毯上撑起了⾝子。那条浴巾皱巴巴地横在了一边。小金宝望着那条浴巾,仇恨与愤怒迅猛而固执地往上升腾。屋子里很空,弥漫着古怪复杂的气味。小金宝顺手拉过来一件裙子,松软无力地套在了⾝上。她坐到凳子上,开始倒酒。她一气喝下了两大杯,失败与破碎的感觉找上了门来,小金宝一把把梳妆台上的东西全撒在地上,大吼一声冲下了楼来。 小金宝在客厅里 ![]() ![]() ![]() 孤寂和酸楚四面包围着这个独⾝的风尘女人,她的啜泣声在夜心长出了⽑⽑腿,无序地在角落里爬动。 小金宝走进了我的房间,用力推了我的庇股一把,"起来!你给我起来!" 我困得厉害。我也弄不明⽩我怎么就困得那么厉害。我尽量睁开眼,就是睁不开。我被小金宝一把拉了起来,拖进了客厅。 "臭蛋!你醒醒!" 我倚在桌腿旁,⾝子慢慢瘫到了地毯上。 小金宝用力菗着我的嘴巴,厉声说:"醒醒,狗⽇的,你和我说话。" 我的眼睁了一下,又闭上了。 小金宝一连正反菗了我一气,气急败坏了,"狗⽇的,死猪,你和我说说话。" 我的嘴动了两下。我知道有人在命令我说话,可我不明⽩该说什么。过了一刻我听见小金宝说:"你唱支歌,臭蛋,你给我唱支歌也行。"我想了想,想起了我妈妈教我的那支歌,我张开嘴,不知道有没有唱出声来。但是,我知道,我的的确确是哼了两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说我好宝宝…我再也想不起来了。我挂下脑袋,睡着了。 Www.MaNb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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