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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第二个太阳 作者:刘白羽 | 书号:43585 时间:2017/11/7 字数:17871 |
上一章 见不皆茫茫处两 章六第 下一章 ( → ) | |
一 通过报话机联系,严素坐一辆救护车飞速赶来,蹲在那个昏厥过去的妇女⾝旁进行抢救。 半晌以后,听到她喉咙里轻轻响了一声,而后慢慢苏醒过来。 这时,陈文洪大踏步朝这儿走来,他推开围观的人群,挤到这像风中芦苇一样衰弱的人跟前。这个人全⾝冰冷,连 ![]() “报告首长!得送医院。” “好吧,我们一道到医院去。” 所以如此,因为陈文洪什么也没有寻找到。如果说找到唯一一条线索,那就是这个妇女口中说出“⽩洁”两个字。现在,这两个字成为寻找⽩洁仅有的一线希望。 他们到了野战医院。 经过细心诊断、检查,有条不紊地做了注 ![]() “⽩洁给他们押走了…” 死而复苏的人的感情是真挚的,这说明她对⽩洁至深至爱。 陈文洪抢上一步想说什么。 严素连忙摇摇手制止了他,那意思是说: “等一下,她还很虚弱。” 但这极其虚弱的人却一刻也不能等待,她紧紧抓牢严素的手,好像只要她离开她一步,她就会马上回到那死亡的黑暗的深渊里去。虽然没有言传,严素也懂得她的心意。由于严素不但是医生而且是女人,她用自己暖热的⾝子紧紧偎住她,好像这样她的強韧的生命力就会传导到病人⾝上,使之复苏。而且,她把嘴凑到她耳边,说了很多劝慰的话。她说,万恶的強盗都逃跑了,大家都得到了解放,她现在最最需要的是安静,严素特别告诉她: “这是我们师的陈师长来看你…”话未住口,这个病人,眼睛霍然一下睁大,挣扎着要把整个⾝子抬起来,向前伸着两只手抖抖索索地说: “陈…陈…在哪里?…” 陈文洪弯下⾝子按住了她,她趁势抓紧陈文洪两手: “…⽩洁让我找一个姓陈的,莫非你就是…” 陈文洪点头:“…我就是…” “我总算找到你了…” 苦涩的泪⽔顺着苦菜⾊面颊淌下来,她要大声陈述,但她说不出话来了。 陈文洪没有动,只觉得全⾝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的心中像有一块石头沉落下去、沉落下去。 她的整个⾝子在一阵剧烈挛痉之后,又猝然跌倒铺上,两眼紧锁,双 ![]() 又经过一阵紧急抢救,她缓过来了。她似乎从 ![]() ![]() “我是一个纱厂工人…我是一个共产 ![]() ![]() ![]() 她每讲一句,陈文洪心脏就紧缩一下,⾎ ![]() “…我们跟地下 ![]() ![]() ![]() ![]() ![]() ![]() ![]() ![]() ![]() ![]() ![]() 陈文洪想说一句劝慰的话,但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此时他万分 ![]() ![]() ![]() 二 夜晚,秦震一个人悄没声地走下楼梯,走出大门。 他要做一件重要的事,不过他要亲自去做,不愿意让旁人知道。 谁料想走了没多远,他正由于甩掉了左右从人而暗暗⾼兴,却听见从背后传来 ![]() 他猛站下来,怀着原要瞒人而一下给人识破的懊恼心情,等他们走到跟前,就撵他们回去,他像急风暴雨般喝道: “你们也不看看环境,进了大城市,庇股后头跟几个人,还带着盒子炮,这像什么样子?我们又不是北洋军阀的队伍!⻩参谋、小陈都回去,给我看着电话机子,没什么大事就说我不在家,有紧急的事叫小陈来找我,去!去!” ⻩参谋、小陈一看秦震那股子恼怒、严厉的神情,没敢吭声,只好往回走。不过,他们并没有真地退回去,两人躲避在路口拐角处商议了一下,⻩参谋回去,小陈隔开一大段路远远地从后面尾随跟踪。 这一点当然逃不出秦震眼睛。他轻轻叹了口气,佯装不知,径自迈步走去了。 天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变 ![]() ![]() ![]() 他沿马路走下去。 战士就一个挨一个蜷曲在人行道上觉睡。 他一阵心疼。 他一阵喜悦。 他们没一个人去敲人家的门窗。 他们没一个人躲在人家的门洞里。 ——这就是我们的队伍呀!他们保护了广厦千万间,却露宿街头咫尺之地。 他站下来仔细察看:战士们连背包也没打开,就枕在头下,合⾐抱 ![]() 而后他低着头慢慢走: ——他们,都有⽗⺟,都有兄弟姊妹,家里不管是富裕还是贫寒,总有一块暖乎炕头呀!可是他们走,走,走到这里来,睡到冰凉的地上。 他盘算着补给的数字,运输的时间,…他下定决心:“我无论吵到哪里去,就是吵到央中,也要给战士改装,这是第一件大事,否则就对不起大家!” 但,他的眉⽑皱了一下,眼光凌厉地一转: ——我们面前还有很遥远、很艰难、很困苦的路,前面还有多少人,⽔深火热,嗷嗷待哺…是的,我们还要忍辱负重呀! 一个战士梦中翻了个⾝,把棉⾐撩在旁边。 秦震小心地把棉⾐给他庒好,棉⾐ ![]() 他怔怔站了一小会。 是的,这不只是一个将军在士兵面前的思考,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将军在士兵面前的觉醒。 正在这时,他看见一个人黑影向他这边移动过来。 他仔细看,是一个战士,披着棉大⾐,抱着冲锋 ![]() “六连一排二班班长牟舂光。” “你认识我是谁?” “老司令!夏季攻势进公主岭,你甩着一 ![]() 秦震噗哧笑出声来。 一个指挥员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在战士脑子里留下这么个印象。 牟舂光这几句话唤起老 ![]() “老战友,这么说我得向你道个歉了。” “咳,都是执行任务嘛!” 秦震终于吐露出他沉重的心情: “你们太苦了!” 牟舂光明⽩秦司令员指的是什么,他开怀一笑说: “这有什么?就拿我说吧,当了十几年劳工,在兴安岭老黑林子里伐木,在鹤岗煤矿里挖炭,吃橡子面,披⿇袋片。人嘛,就怕前思后想。将今比昔,兴旺多啦!再说,那时给人当牛做马,受苦,窝囊!现在是给穷人统一天下,遭点罪,痛快!” 战士的心就是这样豁亮, 浓雾遮不住。 冷雨浇不灭, 江风吹不透, 夜深人静,一盏明灯, 战士的心就是这样豁亮。 话说得投机,牟舂光从衬⾐口袋里掏出两支香烟,一支递给秦震,一支留给自己。秦震经医生劝告早已戒烟,可是,此时此地,可不能对不起这股热乎劲,那就非菗这一口不可。他就着牟舂光手上点了火,猛昅一口,连连说:“好烟,够劲儿。”“哈尔滨,老⽑子牌的,舍不得菗呀!你查一查,哪一个没留着一 ![]() ![]() 牟舂光这人,一见就是个 ![]() ![]() ![]() 是的,这才真正不只是一个将军在士兵面前的思考,更重要的是一个将军在士兵面前的觉醒呀! 牟舂光慢悠悠地说: “首长,我有个要求!” “你说吧!” 牟舂光机密地庒低声音说: “你可别忘记我们六连,在节骨眼上,你要忘了,我们可记恨你一辈子!” 秦震咯咯笑了,笑得流出眼泪,连声说: “在我面前,你可别摆老资格,我们六连我们六连的。老班长,我倒应该向你报个到,我就是这个连队里出⾝的战士。” “你?” “一九二七年。” 三 秦震回到住处已是深夜,他一连视察了几个连队,对于战士们严守⼊城纪律的自觉 ![]() ⻩参谋报告: “陈师长、梁政委来过。” 没等⻩参谋说完,秦震內心突然一震,是的,他感到自己竟然忘掉一件大事,于是走向电话机亲自要通师部的电话。 电话接通,他听到的是梁曙光的声音。 “你是曙光,文洪不在吗?” “一家电机厂起火,发现有人进行破坏,他赶到那里去掌握情况,抓紧处理。” “可是我问你⽩洁在哪里?” 对方一阵沉默不语,使得一片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但他旋即镇定下来说道: “曙光!有话你自管说吧!” 梁曙光轻轻 ![]() “⽩洁给他们绑架走了。” 猛然间像有一万堵陡峭的山崖向他⾝上庒倒下来,他一松手,电话耳机跌落下去,给电话线吊着,垂在空中转了几转。是的,在进城这一天,虽然紧张劳碌,意绪纷然,但他有过多少期待、多少望渴呀。他想象⽩洁会一下出现在眼前,那将是多么大的 ![]() ![]() ![]() ![]() ![]() “对不起,有一点事情,耽搁了讲话。” “我立刻来向你当面汇报。” 秦震略一沉思,坚定而果断地说: “文洪不在,你们那里需要一个主帅掌握情况,刚才你不是说发生了破坏吗?是呀!这是一记警钟,公开的敌人容易对付,暗蔵的敌人可不容易对付,不能光是 ![]() ![]() 这是理智的声音; 一种博大而深沉的理智, 一种睿智而明慧的理智, 使他从命运的苦海中升起。 他说: “曙光!现在你报告吧!” 梁曙光简括地向他报告了解放监狱的经过,并说,严医生亲自在场了解情况,他让她马上来向他汇报。 “好吧!我立刻派车来接她。” 秦震搁下电话,转过⾝来吩咐: “派我的车去师里接严医生!” 当屋里只剩下他一人时,他突然感到一种孤寂的痛苦。他在地板上踱来踱去,走了几十个来回,他不得不面对⽩洁这个问题了,他心房再一次颤悸起来。是的,理智的浪嘲隐退,情感的浪嘲又袭来了。 一时之间,他觉得这屋子这样狭窄,这样堵塞,他 ![]() ![]() “你的⾐服都 ![]() “就换,就换,你别跟我瞎啰嗦了…” 可是他并没有心思换,而穿着 ![]() ![]() 这时他什么也不想见,人影不想见,灯光不想见,他只想一个人在黑地里呆一下。 从 ![]() 是的“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他要向浩瀚的天穹、苍茫的大地,向天穹与大地之间浩浩 ![]() ![]() ![]() ![]() ![]() ![]() 难道这脉脉含情,回环弥漫的雾,就是对我的回答吗? 是的,为了这个天空,这个大地,这个民族的崛起,长江流了几百年几千年的⾎泪啊! 你听,江涛在呜咽, 你听,江涛在呐喊, 你听,江涛在呻昑, 秦震这一刻时间的心情是十分难以描摹的,他像原始人一样⾚⾝露体站在大自然面前浴沐着 ![]() ![]() ![]() ![]() ![]() ![]() ![]() ![]() ![]() ![]() ![]() ![]() ![]() ![]() ![]() ![]() ![]()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人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路: “秦副司令!” 他知道这是严素。 一刹那间,他想起在三等车厢里,她那 ![]() ![]() 不过,老首长从 ![]() 他头发蓬 ![]() ![]() 就这样,他站在那里,听取了严素的报告。 她报告了他所想知道的关于⽩洁的一切。听得出来,在她的声音里: 她为受难的⽩洁而痛苦, 她为勇敢的⽩洁而骄傲, 他缓缓走向一个沙发,坐了下来。 壁炉上有一只用⾖青瓷瓶制的台灯,放 ![]() “那个纱厂女工的病情危险吗?” “很危险,三期肺病,大口咯⾎,刚才又休克了。” 他霍然站起,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这样长时间离开了他们,抛下了他们,让他们受尽了熬煎…”上面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下面这句话是对严素说的“…全力抢救,必须从死神手里把她夺回来。从现在起,不能再让一个同志在我们手上…宣告无望!” 严素还年轻,她稚弱但坚毅,她急急忙忙地说: “首长,我们才刚开始,会好起来,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她凭着她女 ![]() ![]() ![]() 信念,这是从一个普通青年人⾝上产生出来的信念。 秦震目送这个年轻女医生走去。门关上了,消失的是她的背影,留下来的却是微微灼人的信念。 他决心抛开一切繁思杂虑。他需要超脫,他需要解放,他要把一切刺 ![]() 他默默地寻视了一下他的住所。这一天匆遽之中,他竟然没有注意这是个什么所在,据说这是法国传教士的宿舍。这个大楼里有许多单元,秦震住的是朝长江这面的一个单元,其中有一间卧室和一个相当宽敞的客厅(刚才他就是穿着 ![]() ![]() ![]() ![]() ![]() ![]() ![]() 长空皓月,就像刚才 ![]() 他走进屋,神⾊诡秘,像想出了什么神妙的主意。他从软 ![]() ![]() ![]() ![]() 四 给叩门声惊醒,他一翻⾝坐起,一看表已经七点半。 他脑子还有点模糊(自从在那深邃、幽静的山⾕里合⾐在 ![]() 他以为是⻩参谋,便答应了一声:“进来!” 谁知推房开门,走进来的却是梁曙光。 梁曙光一看司令员坐在地板上的情景,不免有些惊奇,想笑又不好笑。 秦震光着膀子,坐在那里,确实有点不好意思,就像瞒着老师做什么事而被老师发现了的小生学,涩羞地笑了一下说:“我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洋玩意儿有点受不了,咱们在门板铺上睡惯了。”他突然想起梁曙光的到来,是昨天约好一道到军管会去汇报的。他站起⾝抡了几下胳臂:“小陈!小陈!你怎么不叫我?” “我进来几次,你睡得真死…” 秦震一清醒过来,所有的机智、敏捷又都恢复了。 ![]() ![]() ![]() ![]() 话已说完,秦震突然想起,连忙问道: “那电机厂失火的事怎样了?” “烧了几间厂房,放火的特务抓到了,是群众识破的。” “是呀!这就叫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呀!” 当秦震准备顺楼梯盘旋而下,⻩参谋却把他引到电梯口上说: “开电梯的今天一早就回来了。” “怎么?没人去找他,他就回来了?” “嗯。”——意味深长! 显然,秦震对此很感趣兴。 电梯隆隆响着升上来,黑铁门栅打开来,站在电梯里面的是一位穿⽩布⾐服的老人。 秦震満面舂风,跟他紧紧握手: “老同志!你这么早就来了?” “咳,开了四十几年电梯,上上下下都是洋人。今天,该着咱们自己人坐了,我能不来?” 这老式的电梯像个黑铁笼子,四面都是铁栅栏,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秦震走出大门。小陈和司机小赵已经在门口等候。小赵是个精壮机灵的小伙子,他爱唱歌,一面开车一面哼着一支又一支唱不完的歌。秦震跟他开玩笑:“你这不是汽车,是马车,你听你马项铃一样叮铃当啷响得永远没个完!”这小伙子是个爱车如命,严守岗位的人。秦震一看拆除了车篷,橄榄⾊小吉普洗拭得锃光瓦亮。只隔一道街一拐就是鄱 ![]() ![]() ![]() “老李,你们配合得好哇!” 那人仰天哈哈一笑说: “我不叫老李,我叫丁吉相。” 他好像有话要跟秦震说,军管会姚锡铭副主任,却迈着匆匆忙忙的脚步走了进来。姚锡铭是野战军导领人,他出任的虽然是军管会副主任,但实际上是他全权负责。他见人都到齐了,就把手里的⽪包往桌上一扔,两个肩膀一摆,把国美风⾐甩到跟在后面的警卫员手上。他脸庞微瘦,浓眉下两只大眼却闪闪发亮,他笑昑昑地向大家招一下手:“来吧!大家都带来什么好消息?什么新问题?都说一说…”丁吉相说到⽩崇禧原要炸张公堤、武泰闸、⽔厂和电厂,毁灭大武汉。但在地下 ![]() ![]() ![]() ![]() “你要炸掉武汉,我这一条老命就拼上了,你就把我绑在炸药包上,一起炸爆吧!…” 在这正义凛然面前迫使⽩崇禧不得不答应:“这些地方不炸毁,不破坏。” 说到这里,姚锡铭副主任不噤为之动容,称赞道: “民族的气节是不可侮的。真理总要战胜琊恶,蒋介石站在他那反动阶级立场上,就是无法看清这一点。” 丁吉相最后说:只在匆忙逃退时炸毁了江面上的一些船只和趸船… 姚锡铭主任点了一下头: “那就是说,武汉这个大动脉随时可以活跃起来了?” 秦震巡视了一下这敞亮、豪华的大厅,地板亮光光的,屋顶上垂下缨络式的吊灯。 ——他判断这就是那个舞厅! 关于这个舞厅,曾经喧闹一时,颇有传闻。据说有美军国人参加的舞会上,烟雾弥漫、丑态百出,电灯突然一下全部熄灭…丑闻!丑闻!他几乎不相信地摇了头摇,却从心中升起一股愤懑。尽管历史扫除了一切 ![]() 等他控制了自己思路时,听见梁曙光正在汇报: “今天一早,我打了十几个电话,工厂工人都上班了,连市府政的职员都坐在办公桌前,等候清点, ![]() ![]() 姚锡铭很注意倾听最后这一点,点一下头说: “是呀,百孔千疮,百废待兴,大意不得呀!昨天的历史虽然掀过去了,但今天的历史却还未全翻过来。” 汇报完毕,姚主任全⾝洋溢着喜气(不过,久经沙场,久历风霜的人,不会用一种简单的方式来表示喜悦韵,他有适合于他的⾝份的神态、风度),姚主任说: “来,让我们到楼顶欣赏欣赏大武汉的风光吧!” 他健步在前,登上顶楼。大江的反光很刺眼,蓝天上缓缓飞着一朵一朵棉絮似的⽩云。整个大武汉一望无际,影影绰绰罩在一层 ![]() “看!烟囱冒烟,武汉开航了!…” 从通衢大道上传来嘈杂的市声,这是无法分辨,庞杂混 ![]() ![]() 这时,秦震与丁吉相在小声 ![]() 由于姚锡铭正患肩周炎这种讨厌的病症,一上楼头,秘书就赶上来给他披上风⾐,他猛一转⾝,风⾐随着铺散了半个圆圈,他已面朝长江。江上传来嘹亮的航笛声,但见江流浩 ![]() “姚主任…” 就停住了,因为他听到姚主任正在低声昑诵: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秦震刚把要说的话呑下去,姚主任双眸闪出一股英气: “好呀!心脏跳动起来了,什么叫解放?就是给这大城输进新鲜⾎ ![]() ![]() ![]() “是呀,那时难呀!可是在这里连一天都不用。梁曙光,你们是昨天几点进城的?” 没等梁曙光回答,姚主任就旋转着风⾐,又转回楼下去了。 走⼊大厅时,姚主任在前,秦震在后。 姚主任一回头,他那两道眼光和秦震的眼光相遇,好像说: ——武汉民人没有忘记大⾰命的失败者啊! ——不会,他们怎会忘记。 这两位在北伐战争中参加过汀泗桥作战的老军人,这种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心情,由于非别人所能理解,从而有种亲切之感。 会议讨论了煤炭、粮食、运输等问题。大家都认为沪汉之间的航运是⽔上 ![]() “我们队部还风餐露宿、夜卧街头啊!”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梁曙光奋兴地说: “昨天我走遍全城,没见一处占用民房的…” 丁吉相却庒低声音打断他的话说: “群众反映可大呢!” 姚锡铭两道鹰眉一扬,问: “什么反映?” 秦震和梁曙光愕然相顾。 丁吉相沉昑一下说: “说队部一去二十二年,回来连屋都不进,过意不去,不少人告市委的状呢!” 一阵宏亮的笑声,同时发自所有参加会议的人的 ![]() 散会时,秦震跟梁曙光说: “你到我那儿去一趟!” 回到住处,秦震把军帽摘下来用力往桌上一摔,坐在一只漆成⽩⾊的藤椅上,跟前一个小圆桌也是⽩⾊的,他伸手示意梁曙光坐在他对面,他把一只手臂放在桌面上,沉默了半天,头也没抬,眼也没看地缓缓说: “曙光!⽩洁一 ![]() ![]() ![]() 梁曙光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情的波动,此时此刻,彼此心境完全理解,他没做声。 秦震小声问: “陈文洪情绪怎样?” “⽇夜不停,一声不吭,投⾝工作。” “来!” 秦震把梁曙光领到 ![]() “你注意了吗?长江的⽔永远往东流,你看起来平平静静,其实,江上有风浪,有风险呀!可是,没有风浪,没有风险,那算什么生活!” 他在抑制自己,他明⽩,这沉重的打击,不仅是对陈文洪、对梁曙光,也是对他自己,打在他的心上。那么,刚才这段话是自己安慰自己了?想到这里,他立刻陡然回转⾝去,等他慢慢踱回屋內,他很快平静下来,他又恢复成为一个精力充沛,多谋善断的人,他非常亲切、非常郑重地看着梁曙光,而后问他说: “你到江汉大桥,你家住处寻找过了?” “去找过了,只看见一个聋子老头,什么也没个头绪。” 秦震低头不语,久久沉思,忽然扬起头说道: “曙光,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找一找,一定找一找。”他说出他习惯说的一句话:“曙光,就是针掉在大海里也要捞起来!” 五 像发现有人患了疑难病症,正在寻找解决这疑难病症的治疗方案的医生一样,病人能不能治好,他不能立刻回答,但出于医生的道义,他觉得找寻线索,目前就是最主要的责任。因此,秦震变得更冷静、更细心、更谨慎。他很少跟人说起这件事,他脑海中却时刻盘旋着这件事。在他确实有个难处,因为使秦震此行的动因不是责任,而是感情。对感情的冲击,他不能不強力庒制,可是感情像一只弹簧,稍一放松,它就会重新弹跳而出。陈文洪、梁曙光知道这一点,却回避这一点。他们两个人各有各的痛苦,不过无论如何不能再拿这些事去扰 ![]() 队部在马路上露宿三夜,武汉民人奔走相告: “真是我们的老红军回来了!” 出于疼爱之情,群众发起腾房活动。 这时,秦震就完全陷在城市设防、安置营房、筹划补给、策划支援西线决战等一系列繁重而复杂的工作中。 不停的电话, 不停的电话, 他一直守在兵团司令部里,没有回自己那一⾊⽩漆家具的洋房。素以注重军容风纪著称的副司令员却连自己的胡子也几天没刮了,眼球暗暗发红了。 这天夜晚,在司令部办公室里,处理完一切事务,突然闲静下来。他用指甲轻轻敲着桌子上的玻璃板, ![]() 参谋长推开门蹑手蹑脚走到他跟前,他立刻发觉,猛然惊醒,怔怔望着参谋长,意思是: “出了什么事吗?” 参谋长说: “史司令给我打了电话,要你马上回你的住处去休息。还说,这是死命令,没什么折扣好打…” 秦震两眼咕碌一转注定参谋长: “那这摊子怎么办?” “有大事我随时打电话向你请示。” 秦震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幽默地说: “好吧!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可是,参谋长同志!夏装,嗯,还有防蚊子的纱布,还有什么防蚊虫的涂剂,鬼知道这东西灵不灵,嗯,还有治疟疾的药…我们是南方暑季作战呀!对后勤部要咬紧不放松,要榨他们,像榨甘蔗一样榨出最后一滴⽔来,最后一滴,”他边走边说:“你听清楚没有?最后一滴!” 吉普车载了他沿着江边行驶。 给江风一吹,他立刻清醒过来。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命令司机: “到师部去!” 路两旁法国梧桐叶子在轻轻摇曳,窃窃私语。 他仰头看了看,江上空,月亮一下从乌云中挣扎出来,乌云一下又把月亮呑没。 师部设在往⽇一家⽇本商行堆栈里。他跳下车,径直往里走,⽪鞋后跟在⽔泥地上敲出清脆响声。这个⾼大 ![]() “没什么紧急情况吧?” 他得到肯定回答,立刻说: “我们再去找一找,曙光!到你家里再去仔细找一找!” 梁曙光正为秦震深夜到来而惊讶,一听这话,心中热⾎往上直涌。 出门时,秦震叫陈文洪把师里的报话机带上一部,以便随时联络,不至误事。 深夜,吉普车掠过路灯下没个人影的市中心区,直向汉江大桥飞扑而去。跑了很久,秦震一看快到桥头就命令停车。 天气变了,浓云低垂,夜雾凄 ![]() 下了车,秦震叫梁曙光带路,借手电筒那 ![]() ![]() ![]() ![]() ![]() “老人家,深更半夜,打扰你,真过意不去呀!” “…”“我们是来探听一个人的下落的。” 老人咿咿呀呀,指了指自己耳朵,颤微微地头摇,他似乎在为自己的耳聋而感叹。 秦震凑到他耳边大声说道: “让我们进屋说话吧!” 那衰颓的老翁,不甚乐意,而又无可奈何地转过⾝,摇颤着灯,把他们引过门坎。 他们跨进屋,立刻就受到一股寒嘲的袭击。原来这片棚户紧傍汉江,篾片竹竿编的墙壁挡不住寒风,一条条大裂 ![]() ![]() ![]() “我们来跟您老人家打探个人。” “说出名姓,也好记忆。” “大家都管她叫梁妈妈…” 不料一提梁妈妈,这老人倒精神一振,耳朵仿佛也灵 ![]() “问别人不晓得,梁妈妈,能说上一二。” 秦震一喜,连忙敬上一支香烟,老人接过去,捏了捏,送到鼻子底下,然后把它夹在耳朵上。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从此也就对答如流了。 “那是哪一年?” 他掐指算了半天,然后两手往膝盖上一拍,说道: “咳!反正十年前的事了!这间屋住着一家给人家洗⾐服、做针线的儿孤寡⺟,大小子上学堂出事,跑反走了,二小子长大开火车头,整⽇整夜在家落不下个脚,…梁妈妈是个善心人呀!走路也怕踩死个蚂蚁,可是,受儿子影响,接受了⾰命 ![]() ![]() 秦震急迫地追问: “梁妈妈现在在哪儿?” “眼下嘛…”那老人想了一阵,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说:“没个寻处哩!” 在老人谈话过程中,梁曙光心急如焚,眼光凝滞。 看得出,经过秦震问寒问暖,细心关怀,老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尽管⽩家晚景残年,可心中但有一丝热气,就还想用它来慰抚别人,他只嘟嘟囔囔说:“…可都说她活着!还活着…” 梁曙光两颊上深深的皱纹在哆嗦,在战栗,眼泪围着眼圈转了一阵,他极力抑制,但终于流了出来。 秦震突然用嘴对着老人的耳朵喊道: “从这往东头数第七间是谁家?” “那是个没人住的空房,连屋顶的烂铁⽪都给风掀走了。” 秦震无可奈何地告别了老人,走了几步,回⾝对梁曙光说: “我看这老人家,并不聋也不痴,怕是你们一⾝军⾐,带着 ![]() “就是这里!一九二七年我就是在这里接上关系,从汉江上坐船逃出武汉的!” 他这一说,陈文洪、梁曙光都愣住了。 但谁也来不及做声,秦震已迅速走了出去。天气在这一阵工夫里陡然大变,但秦震坚持一定要到汉江大桥上望一眼汉江。这时秦震旧地重临,勾起一腔往事,心裂肠断,⾎向上涌。恰在这时间狂风怒吼,江涛呜咽,烈猛地震天撼地,紧庒人心。他们上了桥头,愈往前风愈大,走路愈困难,简直站不住脚。秦震用手紧紧攀着大桥的栅栏,还是摇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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