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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南音 作者:笛安 | 书号:42167 时间:2017/9/26 字数:9994 |
上一章 昭昭是还 90 retpahC 下一章 ( → ) | |
我![]() ![]() 只不过十二点,是我自己看着书,就不小心打了个盹儿。外面一声门响,是哥哥回来了。自从昭昭住院以后,他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回来,有时候更晚。昭昭的病到底怎样了?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甚至是每个小时,但是我和哥哥心照不宣地不去聊这个。我们聊我上班的地方那些讨人嫌的同事,聊昭昭今天在医院里又闹了什么笑话,顺便在她不在场的情况下取笑她对那个陈医生莫名其妙的花痴,有时候话题扯远了也问问哥哥——下一次,他希望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只是,昭昭会死吗? 郑南音,你怕死吗? 你怕死吗? 苏远智,你怕死吗?——这是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如今,我们都不再提了。很早以前,还是哥哥跟我说的,有些事,如果我们都装作没发生过,那就是真的没发生过。 还是去年的舂节前,在那个原本没有冬天,当时却莫名其妙下了雪的南方城市。在机飞上的时候我问自己:我在⼲什么?然后就问:我为什么?再然后,就问:我为什么要问自己在⼲什么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让这三个问题 ![]() 来不及回答了,那么,就这么去吧。当你已经无法思考和追问的时候,就让行动成为唯一的意义,反正,⽇后漫长的岁月里,你有的是时间去阐释它,去整理它,去把它当成历史来纪念,甚至是缅怀。真相一定早就面目全非了,说不定连“真相”自己都嗅不出当初的气味——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我爱自己。 満街熙熙攘攘的人们都在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这是远在天边的陌生城市吧?就是我们大家在⾼中毕业留言册上写的“天各一方”那个词所指的另一边——值得庆幸的是,天空的样子还没变。这样我就没那么怕了。我知道心脏正在那里蓄势待发地颤动着,似乎我这个人的⾝体已经融化了,就剩下了那颗忠于节奏的心。其实我动⾝之前,一直都想给姐姐打个电话。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发现我是那么需要姐姐。我需要姐姐用她那种一贯的挑衅的语气跟我说:“要上场战喽。”可是那个时候,姐姐每天都把自己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执意要把自己和她的婴儿变成两件新房子里的家具。大伯的葬礼打垮了她,郑成功打垮了她,那个最终心照不宣地放任她离开的热带植物也打垮了她。 若不是见过了那个时候的姐姐,我想我不会来广州的。她让我发现“勇气”其实是朝露一般脆弱的东西,所以我一定要抓住它,就算是最终它只能被我自己捏碎在手心里。我不能就那么认输,哪怕我还是可以说服了自己平静地再去跟别人恋爱然后沉浸在幸福中终于可以笑着回忆当初的痛苦和眼泪自言自语地说感情这种事情没有对错没有输赢——也是认输。姐,你同意的吧? 他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极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如初,这样很好。那间大学附近全是生学出没的小馆子对于我们来说,变成了一个搏击的场地。他说:“南音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你知不知道现在很危险?”我说:“你觉得我来⼲什么?我难道会是来祝你们永远幸福的么?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家。”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笑。他说:“郑老师知道你来这儿么?——算了,我一会儿打给他…” 我说:“你敢。” 他说:“我有什么不敢?” 若是在平时,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把对⽩接上——我一定会哭的吧,眼泪并不是万能的,但是在很多情况下确实可以让自己不要那么尴尬。可是,谁让雪灾把这城市变成了一个 ![]() ![]() 晚上十点半,我想我应该把房间里的电视机打开。因为等他来的时候,他若看见了我呆坐在一片死寂里,我会很丢脸吧——我是说,如果他真来的话。 十点四十七分,我从背包里拿出来那本我随手装进去,原本打算在路上看的书——从中间打开,不小心瞟到左下角,是第一百零七页,我把它倒过来扣在枕头上面。这样可以表示,我在等待的期间,一直都有事情做。 十一点十二分,我把电视关上了,那里面的声音搅得我心烦意 ![]() 十一点三十八分,我打电话给前台,我说我房间里的枕套不大⼲净,想要换一下。前台的人很客气地说,服务员马上会给我拿新的来——挂上电话的时候,我轻轻的深呼昅听起来格外清楚,像一 ![]() 十一点四十五分,服务生来过,又走了。 十一点五十六分,我一个人坐到了窗台上——不,当然不是…窗子是关着的,我 ![]() ![]() ![]() ![]() ![]() 十二点。我的机手屏幕上已经是四个看上去大惊小怪的“0”可是手表的表盘上还差了两分钟。这是常有的事情。时间在这种需要精确刻度的时候总是不值得信任的。应该以电视上的时间为准吧。早知道刚才还是不关电视机了——还是算了,蜷缩得久了,我像是长在了窗台上,没有力气走过去了。 十二点十分,我突然觉得这样背靠着窗子的形象有点蠢。就算我仰下去了,也不可能是优美的。那种幻想里面美好纯净的死法也许只会属于姐姐那样的女孩子,不会是我的。也许我注定了只能以一种笨拙的姿态丢脸地下坠,我注定了一无所有——除了偶尔冒出来的不怕被羞辱和嘲弄的勇气。 十二点十五分,我挪回到 ![]() ![]()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怔怔地盯着门注视了几秒,我又浪费了几秒说服自己也许是服务生尽管我知道那不大可能,我站起来去开门的时候腿在发抖——我忘记了看一眼那一刻的准确时间,所以我说了,时间是不可靠的。他的脸撞到了我的眼睛里来,我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你迟到了。我没死。你输了。 他说:有意思吗? 我说:有意思。 他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撞到 ![]() ![]()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神其实是仁慈的,他看出来我是真的在赌,所以允许我赢。眼泪涌了上来,我谦卑地跟神保证这种恩典我不会滥用的。我当然知道他不会相信我真的能在十二点的时候跳下去——但是他会犹豫,他会害怕万一,他心里还是有不忍,我赌的就是那点负罪感。他一定只是想来看我一眼,一定跟自己说他只是想劝我别做蠢事快点回家——我的嘴 ![]() ![]() ![]() 我相信,赴约之前,他隐隐觉得也许从今晚以后,他再不会回到端木芳那里了——但在此时此刻之前,他还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我问他:你还爱我吗?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痛苦,我几乎要因为这陌生的眼神重温最初那种单纯的怦然心动。他说:“爱。”那个字像是一滴鲜红的⾎一样落下来。我知道,我们终于属于彼此了。有种厚重难言的东西把我们捆绑在了一起,所以我没有问他是否还爱着端木芳。赶尽杀绝是不好的。 其实,上个周末,我们曾经的一个⾼中同学跟我聊MSN的时候提起过,端木芳最近常跟他抱怨,她和苏远智总在吵架,她知道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却又不知出在哪里。所以我就临时决定帮她诊断一下了。我其实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勇敢,我只不过是抓住了一个我认为对的机会。 现在,当我注视着⽇渐消瘦的昭昭,那个晚上会在我脑子里回放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总在磨折我。因为看着昭昭凝视着窗外树叶的神情,我才知道,生死是一件如此严重的事情。至少“死”是件有尊严的事情,无论如何,我当初都不该用它来要挟苏远智,那不公平。这种温柔像若隐若现的音乐声那样回 ![]() 就这样,直到暑假结束,我们都很好,甚至没有为了什么细小的事情争执过。我们是曾经向彼此低过头的人啊。只不过有时候,我们自己忘记了。 “跟我一起去看看昭昭吧。”我跟他说“我原本每隔两三天就会过去陪她吃顿饭的。现在她住院了,我就只能带一点她喜 ![]() “学会照顾人了。”他笑着在我脑门上弹一下。 有两个不认识的人坐在昭昭的病 ![]() ![]() ![]() 昭昭不说话。眼光轻微地躲闪着,像是小心翼翼地寻找到了一个⼲净的落脚的空地——那两人的脸是一左一右的两个泥⽔坑。 那人叹了口气“也对。这种时候,人家躲都来不及。你爸爸得罪过的人如今都抖起来了,在永川,现在真的是墙倒众人推。不过有件事情应该算是好的,我们也找了点关系,你们家在龙城的那间房子应该可以还给你们,你耐心点,再等几个月。” 昭昭眼睛一亮,得救似的说:“南音姐。” 那两人也如释重负地站起⾝告辞了,一切都顺⽔推舟。其实我很想问问他们,他们说的“几个月”究竟是多久。三个月也算几个月,九个月也是几个月。可是对昭昭来讲,这就是不一样的。我问过她们病房的护士长——那是个温柔漂亮的姐姐,她说昭昭现在的状况其实是,她原先的慢 ![]() ![]() ![]() ![]() ![]() 但科学总是在危言耸听——不对么?科学一直告诉人们世界完全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但是又不肯对我们说哪怕一句“其实不用害怕的” 后来,我的意思是说,很后来——当沧海桑田真的在我眼前发生过之后的后来,我常常会想起2009年的那些夏末的夜晚。昭昭的眼睛就像萤火虫。想起它们,我就有种冲动,想说一句“从前呀——”用来当做回忆往事的开头。 也不知是不是在医院待久了,医院里面那种不由分说的⽩⾊就渐渐地侵袭了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倔犟地盯着我,那张脸明明是小麦⾊的。现在不同了。 “郑老师,”有一天她问哥哥“你觉得,我爸爸的案子会怎么判呢?” “这个,真的说不好。”哥哥真是从来都不撒谎的。 “爸爸会死吗?”她平静地笑笑,像是一个小孩子想要隐蔵一张考坏了的试卷。 “这个应该不至于的。”哥哥也笑着摇头摇,好像她的问题是“晚上会下暴雨吗?”我想,也许哥哥是故意的。他不知该用什么方式来安慰昭昭,于是他选择了平淡地对待她所有的恐惧——敢承认的,和不敢承认的。 “昭昭,”我在旁边揷嘴道“你为什么喜 ![]() 她故作凶恶地瞪了我一眼。 “你说嘛,你告诉我他什么地方好,也启发我一下啊。”我打趣她“因为我实在看不出那人好在哪里,长得又不帅,又总是一副很 ![]() “不许你这么说!”她果然气急败坏了“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哪里了不起嘛。”我笑着欣赏她中计的模样。哥哥在一旁悠闲地伸了个懒 ![]() “他救过我,还有…跟你说不清楚,说了你也不懂。”她咬了咬嘴 ![]() ![]() “你深刻!”我冲她嚷起来,我们已经有那么久没有这样互相斗嘴了。 就是在次⽇⻩昏,昭昭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她在里面待了48小时。但是,在最初,我们谁都不知道那场刑罚48小时就可以结束。我并没有跟哥哥——不,我没有跟任何人讲过我心里在想什么。我没法解释那种偶尔幽静地滋生的期盼是为什么。没有办法,我只能艰难而不情愿地承认那就是期盼,我没有期盼昭昭死掉,我只是期盼结局能快一点来临。没有多少人的生命是一场精彩的球赛吧,到了末尾处,观众和场上的球员都已不约而同地意兴阑珊,只等着哨声吹响了。也许有的人的生命可以的精彩纷呈地变成众人记忆中、时间荒原上的纪念碑。但,那真的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事情。 在第30个小时的时候,我把苏远智送上了回学校的火车。八月就要结束,早已立了秋。我在站台上死命地拥抱他,他在我耳边说:“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庆国节而已。”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恐惧和离别的 ![]() ![]() 从火车站回来,我就径直去了医院。我知道,哥哥一直在那里。 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走廊的另一端,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也许还有供双手停泊的膝盖。原先我其实并不知道,为何对他而言,昭昭那么重要,现在,我不去问了。我知道他总是希望凭一己之力,让他在乎的人觉得这个世界还没那么糟糕。他一直都是这样对我的。只是,昭昭不是我,昭昭完全不懂得配合他——准确地讲,无法配合他的,是昭昭的命运。可我知道怎么配合他,比如说,我从没有跟他提过我去广州那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我觉得我可以和姐姐聊,但是我不能跟他聊。因为——那样的南音会给他造成困扰,在他眼里,南音是那样单纯和美好,以至于所有的缺点都可以当成优点那样去欣赏。他也许不知道,我也一直在恪守着这个默契。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觉得,他只有我。可是我又会觉得,有我还不够吗? 陈医生的⽩袍出现在那一排蓝⾊的塑料椅子之间。不知为何,他在哥哥的对面坐下了。 “她这次 ![]() “您无论如何都得救她。”哥哥说。 陈医生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会。” “这孩子的爸爸已经要进监狱了,无论如何,请您治好她。”哥哥的声音听上去平稳而没有起伏,所有的热切都像是弹力十⾜的口香糖那样,粘在字里行间。 可是陈医生却无动于衷,他非常礼貌地笑笑“每个病人都是一样的,我都会尽全力。” 哥哥略微抬起眼睛,用力地看着他的脸“可是她至少需要活到她爸爸的判决下来那天,他们得再见一面。” 陈医生站起⾝,两手随意地放在⽩⾐的兜里——他穿⽩⾐的样子比着便装的时候看上去笃定很多——他说:“我不过是个医生,您不过是个老师,咱们谁也不是圣诞老人。” 说完,他就转⾝走了,⾊泽略微黯淡的墙上突然奇迹般地张开一张没有牙齿的嘴——因为门和墙是一模一样的颜⾊,他走进了那张苍⽩无力的大嘴里面。哥哥依旧坐在那里,维持着略微仰着头的势姿。 这个可恶的家伙他怎么不去死呢。其实我知道他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恨他那种挑衅一般的从容。他有什么权力把别人的期待像球一样击出去,只因为他有能力救人的 ![]() 我终于坐在了哥哥旁边。我想要假装我完全没有听到刚才的对⽩,可是我随后发现,哥哥完全不在意我听到没有,准确地说,他没有在意我已经来到了他⾝边。我叹了口气,把我的手心缓缓地覆盖在他青筋微露的手背上。 “哥,你这段⽇子瘦了。”我说。 他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像是叹气那样笑了笑,说:“没有。” 昭昭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深夜。她睁开眼睛以后,第一句话是:“陈医生呢?” 不知道在沉睡的鬼门关那里发生过什么,总之,她的脸看上去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有种什么強大的东西漂洗过了她,在它面前,她毫无障碍地袒露了自己所有的稚气。 哥哥对她笑了,哥哥慢慢地说出来四个让我都深感意外的字“生⽇快乐。” “昭昭你十八岁了呢!”我跟着 ![]() “有礼物给你。”哥哥说着拿出来他的机手,开始在通讯录里面翻找,拨号的同时,按下了“扬声器”电话接通的长音单调地响彻了房间,信号可能不大好吧,带着一点“沙沙”的杂质,像是某种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昆虫。 “喂?昭昭?”电话那头的声音重重地击撞了一下我的 ![]() 是那个曾经说要杀她的陌生人。李渊。 昭昭的 ![]() ![]() 他就这样,突兀地挂了机。哥哥看着我,満脸得意之⾊“其实我跟这个家伙一直都有联系。我好不容易才说动他。” 昭昭突然丢掉了机手,像只小动物那样钻到了哥哥怀里。她的声音似乎全都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憋在了喉咙里面,她倔犟地说:“这人真没出息…不是想杀我吗?放马过来呀,我又不怕…”就在哥哥的手掌像雨点那样轻轻地在她脊背上着陆的瞬间,她哭了。 昭昭的眼泪 ![]() ![]() 可是第二天⻩昏,当我重新回去医院的时候,昭昭已经不见了。 雪⽩的 ![]() ![]() “她怎么可以出院嘛!”我想是耍赖那样对这个没有表情的女人喊了起来“你明明知道她不能出院的!你直接杀了她算了!” 她用一种“见怪不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有什么权利决定病人出院不出院?是她家的人说不治了,主治医生也签了字…” 我听不下去了,转⾝跑出了病房,在门口撞到了那个我最喜 ![]() 我需要穿过半个城市,才能到达她之前借住的,江薏姐的家。⻩昏让我胆怯。要是她不在这里怎么办呢?鬼知道她的亲戚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到底要不要给哥哥打电话呢?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哥哥在学校里一定很忙的…实在找不到的时候再说吧,总不能什么都依靠哥哥。郑南音我命令你冷静一点,你听见没有你给我冷静一点,你再这样像个強盗一样砸门邻居该警报了,你就算是把门拆下来她不在就是不在啊…门突然打开的时候我像个丢人的木偶那样一头栽进了屋里,几乎半跪在地上,像是给昭昭请安,恼羞成怒地盯着她“谁叫你出院的,你有没有脑子啊,你这样会把我哥哥急死的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懂事呢?你家的亲戚没有人 ![]() 她整张脸都洋溢着一种⼲净的,温度很低的凄 ![]() 客厅深处半开着的房门边匆匆闪过了一个人影。我希望我没看清楚那是谁,但是,我就是看见了。 她由衷地对我笑着,她说:“南音姐,你走吧,我真的约了人,我有事情。” 我不相信。 Www.MAnb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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