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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老舍自传 作者:老舍 | 书号:40032 时间:2017/9/13 字数:20465 |
上一章 辛酸饱岁壮 章三第 下一章 ( → ) | |
三十四岁结婚,今已有一女一男,均狡猾可喜。闲时喜养花,不得其法,每每有叶无花,亦不忍弃。书无所不读,全无所获,并不着急。教书作事,均甚认真,往往吃亏,亦不后悔。如是而已,再活四十年也许能有点出息! 第一节济南 一、第二故乡 在海上把《小坡的生⽇》 ![]() ①老舍这次寒假回北平,由罗常培介绍,与胡絜青恋爱。暑期从济南回北平,结婚,半月后,一起回济南。 从民国十九年七月到二十三年秋初,我整整的在济南住过四载。在那里,我有了第一个小孩,即起名为“济”在那里,我 ![]() ![]() 美丽与败陋 它介乎北平与青岛之间。北平是我的故乡,可是这七年来,我不是住济南,便是住在青岛。在济南住呢,时常想念北平;及至到了北平的老家,便又不放心济南的新家。好在道路不远,来来往往,两地都有亲爱的人, ![]() 讲富丽堂皇,济南远不及北平;讲山海之胜,也跟不上青岛。可是除了北平青岛,要在华北找个有山有⽔, ![]() ![]() 济南的美丽来自天然,山在城南,湖在城北。湖山而外,还有七十二泉,泉⽔成溪,穿城绕郭。可惜这样的天然美景,和那座城市结合到一处,不但没得到人工的帮助而相得益彰,反而因市设的敷衍而淹没了丽质。大路上灰尘飞扬,小巷里污秽杂 ![]() 这倒并非专为山⽔喊冤,而是借以说明许多别的事。济南的多少事情都与此相似,本来可以略加调整便有可观,可是事实上竟废弛委弃,以至一切的事物上都罩着一层灰土。这层灰土下 ![]() ![]() 按理说,这层灰⾊是不应当存到今⽇的,因为五卅惨案的⾎还鲜红的在马路上,城 ![]() ![]() 在我写《大明湖》的时候,就写过一段:在千佛山上北望济南全城,城河带柳,远⽔生烟,鹊华对立,夹卫大河,是何等气象。可是市声隐隐,尘雾微茫,房贴着房,巷联着巷。全城笼罩在灰⾊之中。敌人已经在山巅投过重炮,轰过几昼夜了,以后还可以随时地重演一次;第一次的炮火既没能打破那灰⾊的大梦,那么总会有一天全城化为灰烬,冲天的红焰赶走了灰⾊,烧完了梦中人灰⾊的城,灰⾊的人,一切是统制,也就是因循,自己不⼲,不会⼲,而反倒把要⼲与会⼲的人的手捆起来;这是死城!此书的原稿已在海上随着一二八的毒火殉了难,不过这一段有大意还没有忘掉,因为每次由市里到山上去,总会把市內所见的灰⾊景象带在心中,而后登⾼一望,自然会起了忧思。湖山是多么美呢,却始终被灰⾊笼罩着,谁能不由爱而畏,由失望而颤抖呢? 再说,破碎的城楼可以拆去,而敌人并未退出;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小鬼们就在眼前,怎能疏忽过去,视而不见呢?敌人的医院,公司,铺户,旅馆,分散在商埠各处。那一个买卖也带“⽩面”即使不是专售,也多少要预备一些,余利作为妇女与小孩子们的零钱。大批的劣货垄断着市场,零整批发的吗啡⽩面毒化着市民,此外还不时的暗放传染病的毒菌,甚至于把他们国內穿残的破 ![]() 平⽇对敌人的经济略侵不加防范,还可以用有心无力或事关国全为词。及至敌军已深⼊河北,而大家依旧安闲自在,就太可怪了。山东的富力为江北各省之冠,民人既善于经营,又強壮耐苦。有这样的才力与人力,假若稍有准备,即使不能把全省防御得如铜墙铁壁至少也得教敌人吃很大的苦头,方能攻⼊。可是,济南是省会,既系灰⾊,别处就更无可说的了。济南为全省的脑府,而实际上只是空空的一个壳儿,并无脑子。这个空壳子响一响便是政治,四面低低的回应便算办了事情。计划、科学、文化、人才,都是些可疑的名词,因为它们不是那空壳子所能了解的。反之,随便响一响,从心所 ![]() 这里一点无意去攻击任何人;追悔不如更新,我们且揭过这一页去吧。 济南的秋冬 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设若你的幻想中有个中古的老城,有睡着了的大城楼,有狭窄的古石路,有宽厚的石城墙,环城流着一道清溪,倒映着山影,岸上蹲着红袍绿 ![]() 请你在秋天来。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是终年给你预备着的。可是,加上济南的秋⾊,济南由古朴的画境转⼊静美的诗境中了。这个诗意秋光秋⾊是济南独有的。上帝把夏天的艺术赐给瑞士,把舂天的赐给西湖,秋和冬的全赐给了济南。秋和冬是不好分开的,秋睡 ![]() 诗的境界中必须有山有⽔。那末,请看济南吧。那颜⾊不同,方向不同,⾼矮不同的山,在秋⾊中便越发的不同了。以颜⾊说吧,山 ![]() ![]() ![]() ![]() ![]() ![]() ![]() ![]() ![]() ![]() ![]() 再看⽔。以量说,以质说,以形式说,哪儿的⽔能比济南?有泉——到处是泉——有河,有湖,这是由形式上分。不管是泉是河是湖,全是那么清,全是那么甜,哎呀,济南是“自然”的Sweetheart吧?大明湖夏⽇的莲花,城河的绿柳,自然是美好的了。可是看⽔,是要看秋⽔的。济南有秋山,又有秋⽔,这个秋才算个秋,因为秋神是在济南住家的。先不用说别的,只说⽔中的绿藻吧。那份儿绿⾊,除了上帝心中的绿⾊,恐怕没有别的东西能比拟的。这种鲜绿全借着⽔的清澄显露出来,好像美人借着镜子鉴赏自己的美。是的,这些绿藻是自己享受那⽔的甜美呢,不是为谁看的。它们知道它们那点绿的心事,它们终年在那儿吻着⽔⽪,做着绿⾊的香梦。淘气的鸭于,用⻩金的脚掌碰它们一两下。浣女的影儿,吻它们的绿叶一两下。只有这个,是它们的香甜的烦恼。羡慕死诗人呀! 在秋天,⽔和蓝天一样的清凉。天上微微有些⽩云,⽔上微微有些波皱。天⽔之间,全是清明,温暖的空气,带着一点桂花的香味。山影儿也更真了。秋山秋⽔虚幻的吻着。山儿不动,⽔儿微响。那中古的老城,带着这片秋⾊秋声,是济南,是诗。 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大风,便是奇迹;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对于一个刚由伦敦回来的,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光,便是怪事;济南的冬天是响晴的。自然,在热带的地方,⽇光是永远那么毒,响亮的天气反有点叫人害怕。可是,在北国中的冬天,而能有温晴的天气,济南真得算个宝地。 设若单单是有 ![]() 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好像是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它们全安静不动的低声的说:你们放心吧,这儿准保暖和。真的,济南的人们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他们一看那些小山,心中便觉得有了着落,有了依靠。他们由天上看到山上,便不觉的想起:明天也许就是舂天了吧?这样的温暖,今天夜里山草也许就绿起来吧?就是这点幻想不能一时实现,他们也并不着急,因为有这样的慈善的冬天,⼲啥还希望别的呢。 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花,像些小⽇本看护妇。山尖全⽩了,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点,有的地方草⾊还露着,这样,一道儿⽩,一道儿暗⻩,给山们穿上一件带⽔纹的花⾐;看着看着,这件花⾐好像被风儿吹动,叫你希望看见一点更美的山的肌肤。等到快⽇落的时候,微⻩的 ![]() ![]() ![]() 古老的济南,城內那么狭窄,城外又那么宽敞,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小树庄的房顶上卧着点雪,对,这是张小⽔墨画,或者是唐代的名手画的吧。 那⽔呢,不但不结冰,反倒在绿藻上冒着点热气。⽔藻真绿,把终年贮蓄的绿⾊全拿出来了。天儿越晴,⽔藻越绿,就凭这些绿的精神,⽔也不忍得冰上;况且那长枝的垂柳还要在⽔里照个影儿呢。看吧,由澄清的河⽔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蓝汪汪的,整个的是块空灵的蓝⽔晶。这块⽔晶里,包着红屋顶,⻩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团花的小灰⾊树影;这就是冬天的济南。 树虽然没有叶儿,鸟儿可并不偷懒,看在⽇光下张着翅叫的百灵们。山东人是百灵鸟的崇拜者,济南是百灵的国。家家处处听得到它们的歌唱;自然,小⻩鸟儿也不少,而且在百灵国內也很努力的唱。还有山喜鹊呢,成群的在树上啼,扯着浅蓝的尾巴飞。树上虽没有叶,有这些羽翎装饰着,也倒有点像西洋美女。坐在河岸上,看着它们在空中飞,听着溪⽔活活的流,要睡了,这是有催眠力的;不信你就试试;睡吧,决冻不着你。 齐鲁大学 齐大在济南的南关外,空气自然比城里的新鲜,这已得到成个公园的最要条件。花木多,又有了成个公园的资格。确是有许多人到那里玩,意思是拿它当作——非正式的公园。 逛这个非正式的公园以夏天为最好。舂天花多,秋天树叶美,但是只在夏天才有“景”冬天没有什么特⾊。 当夏天,进了校门便看见一座绿楼,楼前一大片绿草地,楼的四围全是绿树,绿树的尖上浮着一两个山峰,因为绿树太密了,所以看不见树后的房子与山 ![]() 往里走吧,沿着草地——草地边上不少的小蓝花呢——到了那绿荫深处。这里都是枫树,树下四条洁⽩的石凳,围着一片花池。花池里虽没有珍花异草,可是也有可观;况且往北有一条径花,全是小红玫瑰。径花的北端有两大片洋葵,深绿叶,浅红花;这两片花的后面又有一座楼,门前的⽩石阶栏像享受这片鲜花的神龛。楼的⾼处,从绿槐的密叶的间隙里看到,有一个大时辰钟。 往东西看,西边是一进校门便看见的那座楼的侧面与后面,与这座楼平行,花池东边还有一座;这两座楼的侧面山墙,也都是绿的。径花的南端是⽩石的礼堂,堂前开満了百⽇红,壁上也被绿蔓爬匀。那两座楼后,两大片草地,平坦,深绿,像张绿毯。这两块草地的南端,又有两座楼,四周围蔷薇作成短墙。设若你坐在石凳上,无论往哪边看,视线所及不是红花,便是绿叶;就是往上下看吧:下面是绿草,红花,与树影;上面是绿枫树叶,往平里看,有时从树隙花间看见女郞的一两把小⽩伞,有时看男人的⽩大衫。伞上衫上时时落上些绿的叶影。人不多。因为放暑假了。 拐过礼堂,你看见南面的群山,绿的。山前的田,绿的。 一个绿海,山是那些⾼的绿浪。 礼堂的左右,东西两条绿径,树荫很密,几乎见不着 ![]() 舂天的花多,特别是丁香和玫瑰,但是绿得不到家。秋天的红叶美,可是草变⻩了。冬天树叶落净,在园中便看见了山的大部分,又欠深远的意味。只有夏天,一切颜⾊消沉在绿的中间,由地上一直绿到树上浮着的绿山峰,成功以绿为主⾊的一景。 到了齐大,暑假还未曾完。除了太 ![]() ![]() ![]() 真静。往南看,千佛山懒懒的倚着一些⽩云,一声不出。往北看,围子墙 ![]() ![]() ![]() 园中就是缺少一点⽔呀!连小⿇雀也似乎很关心这个,时常用小眼睛往四下找,假如园中,就是有一道小溪吧,那要多么出⾊,溪里再有些各⾊的鱼,有些荷花!那怕是有个噴⽔池呢,⽔声,和着枫叶的轻响,在石台上睡一刻钟,要作出什么有声有⾊有香味的梦!花木够了,只缺一点⽔。 短松墙觉得有点死板,好在发着一些松香;若是上面绕着些密罗松,开着些⾎红的小花,也许能减少一些死板气儿,园外的几行洋槐很体面,似乎缺少一些小⽩石凳。可是继而一想,没有石凳也好,校园的全景,就妙在只有花木,没有多少人工作的点缀,砖砌的花池咧,绿竹篱咧,全没有;这样,没有人的时候,才真像没有人,连一点人工经营的痕迹也看不出来;换句话说这才不俗气。 二、《大明湖》 到校后,忙着预备功课,也没工夫写什么。可是我每走在街上,看见西门与南门的炮眼,我便自然的想起“五三”惨案;我开始打听关于这件事的详情;不是那些报纸登载过的大事,而是实际上的杀屠与恐怖的情形。有好多人能供给我材料,有的人还保存着许多像片,也借给我看。半年以后,济南既被走 ![]() 《大明湖》里没有一句幽默的话,因为想着“五三”可是“五三”并不是正题,而是个副笔。设若全书都是描写那次的杀屠,我便不易把别的事项揷进去了,而我深怕笔力与材料都不够写那么硬的东西。我需要个别的故事,而把战争与流⾎到相当的时机加进去,既不⼲枯,又显着越写越火炽。我很费了些时间去安置那些人物与事实:前半的本⾝已像个故事,而这故事里已暗示出济南的危险。后半还继续写故事,可是遇上了“五三”故事与这惨案一同紧张起来。在形式上,这本书有些可取的地方。 故事的进展还是以爱情为联系,这里所谓爱情可并不是三角恋爱那一套。痛快着一点来说,我写的是 ![]() ![]() ![]() ![]() ![]() ![]() ![]() 在这一对男主角⾝上,爱情的穿揷没有多少重要,主要的是在描写他俩的心理上的变动。他们是双生子,长得一样,而且极相爱,可是他们的 ![]() 可是这个大团圆是个悲剧的——假如这句话可以说得通——“五三”事件发生了,老三被杀。剩下老大二老,一个用脑,一个用心,领略着国破家亡的滋味。 由这点简要的述说可以看出来《大明湖》里实在包含着许多问题,在思想上似乎是有些进步。可是我并不満意这本作品,因为文字太老实。前面说过了:此书中没有一句幽默的话,而文字极其平淡无奇,念着很容易使人打盹儿。我是个慡快的人,当说起笑话来,我的想象便能充分的活动,随笔所至自自然然的就有趣味。教我哭丧着脸讲严重的问题与事件,我的心沉下去,我的话也不来了! 在暑假后把它写成, ![]() ![]() 有好几位朋友劝我再写《大明湖》,我打不起精神来。创作的那点快乐不能在默写中找到。再说呢,我实在不甚満意它,何必再写。况且现在写出,必须用许多××与…,更犯不着了。 到济南后,自己印了稿纸,张大格大,一张可写九百多字。用新稿纸写的第一部小说就遭了火劫,总算走“红”运! 三、暑假 我与学界的人们一同分润寒假暑假的“寒”与“暑”“假”字与我老不发生关系似的。寒与暑并不因此而特别的留点情;可是,一想及拉车的,当巡警的,卖苦力气的,我还抱怨什么?而且假期到底是假期,晚起个三两分钟到底不会耽误了上堂;暂时不作铜铃的奴隶也总得算偌大的自由!况且没有粉笔面子的“双”薰——对不起,一对鼻孔总是一齐昅气,还没练成“单昅”的功夫,虽然作了不少年的教员。 整理已讲过的讲义,预备下学期的新教材,这把“念读写作,四者缺一不可”的功夫已作⾜。此外,还要写小说呢。教员兼写家,或写家兼教员,无论怎样排列吧,这是最时行的事。单⼲哪一行也不够养家的,况且我还养着一只小猫!幸而教员兼车夫,或写家兼屠户,还没大行开,这在像国中这么文明的家国里,还不该念佛? 闹钟的铃自一放学就停止了工作,可是没在六点后起来过,小说的人物总是在天亮左右便在脑中开了战事;设若不乘着打得正 ![]() 早起的鸟捉住虫儿,写小说的也如此。 这决不是说早起可以少出一点汗。在济南的初伏以前而打算不出汗,除非离开济南。早晨,晌午,晚间,夜里,⽑孔永远川流不息;只要你一眨巴眼,或叫声球——那只小猫——得,遍体生津。早起决不为少出汗,而是为拿起笔来把汗吓回去。出汗的工作是人人怕的,连汗的本⾝也怕。一边写,一边流汗;越流汗越写得起劲;汗知道你是与它拚个你死我活,它便不流了。这个道理或者可以从《易经》里找出来,但是我还没有工夫去检查。 自六点至九点,也许写成五百字,也许写成三千字,假如没有客人来的话。五百字也好,三千字也好,早晨的工作算是结束了。值得一说的是:写五百字比写三千的时候要多昅至少七八支香烟,昅烟能助文思不永远灵验,是不是还应当多给文曲星烧股⾼香? 九点以后,写信——写信!老得写信!希望邮差再大罢工一年!——浇浇院中的草花,和小猫在地上滚一回,然后读欧·亨利。这一闹哄就快十二点了。吃午饭,也许只是闻一闻;夏天闻闻菜饭便可以 ![]() ![]() ![]() ![]() ![]() ![]() ![]() ![]() ![]() 四、《猫城记》 自《老张的哲学》到《大明湖》,都是 ![]() 《猫城记》,据我自己看,是本失败的作品。它毫不留情地揭显出我有块多么平凡的脑子。写到了一半,我就想收兵,可是事实不允许我这样作,硬把它凑完了!有人说,这本书不幽默,所以值得叫好,正如梅兰芳反串小生那样值得叫好。其实这只是因为讨厌了我的幽默,而不是这本书有何好处。吃厌了馒头,偶尔来碗耝米饭也觉得很香,并非是真香。说真的,《猫城记》 ![]() ![]() 在思想上,我没有积极的主张与建议。这大概是多数讽刺文字的弱点,不过好的讽刺文字是能一刀见⾎,指出人间的⽑病的:虽然缺乏对思想的导领,究竟能找出病 ![]() ![]() ![]() 自然,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不⾼明的东西也有些外来的原因。头一个就是对国事的失望,军事与外 ![]() ![]() ![]() 不错,一个没有什么思想的人,満能写出很不错的文章来;文学史上有许多这样的例子。可是,这样的专家,得有极大的写实本领,或是极大的情绪感诉能力。前者能将浮面的观感详实的写下来,虽然不像显微镜那么厉害,到底不失为好好的一面玻璃镜,映出个真的世界。后者能将普通的感触,強有力的道出,使人感动。可是我呢,我是写了篇讽刺。讽刺必须⾼超,而我不⾼超。讽刺要冷静,于是我不能大吹大擂,而扭扭捏捏。既未能悬起一面镜子,又不能向人心掷去炸弹,这就很可怜了。 失了讽刺而得到幽默,其实也还不错。讽刺与幽默虽然是不同的心态,可是都得有点聪明。运用这点聪明,即使不能⾼明,究竟能见出些 ![]() 自然,这两篇东西——《大明湖》与《猫城记》——也并非对我全无好处:它们给我以练习的机会,练习怎样老老实实的写述,怎样瞪着眼说谎而说得怪起劲。虽然它们的本⾝是失败了,可是经过一番失败总多少增长些经验。 《猫城记》的体裁,不用说,是讽刺文章最容易用而曾经被文人们用 ![]() ![]() 我早就知道这个体裁。说也可笑,我所以必用猫城,而不用狗城者,倒完全出于一件家庭间的小事实——我刚刚抱来个⻩⽩花的小猫。威尔思的Thefirstmsninthe摸on(《月亮上的第一个人》),把月亮上的社会生活与蚂蚁的分工合作相较,显然是有意的指出人类文明的另一途径。我的猫人之所以为猫人却出于偶然。设若那天我是抱来一只兔,大概猫人就变成兔人了;虽然猫人与兔人必是同样糟糕的。 猫人的糟糕是无可否认的。我之揭露他们的坏处原是出于爱他们也是无可否认的。可惜我没给他们想出办法来。我也糟糕!可是,我必须说出来:即使我给猫人出了最⾼明的主意,他们一定会把这个主意弄成个五光十⾊的大笑话;猫人的糊涂与聪明是相等的。我爱他们,惭愧!我到底只能讽刺他们了!况且呢,我和猫人相处了那么些⽇子,我深知道我若是直言无隐的攻击他们,而后再给他们出好主意,他们很会把我偷偷的弄死。我的怯懦正⾜以暗示出猫人的勇敢,何等的勇敢!算了吧,不必再说什么了! 五、《离婚》 也许这是个常有的经验吧:一个写家把他久想写的文章撂在心里,撑着,甚至于撂一辈子,而他所写出的那些便是偶然想到的。有好几个故事在我心里已存放了六七年,而始终没能写出来;我一点也不晓得它们有没有能够出世的那一天。反之,我临时想到的倒多半在⽩纸上落了黑字。在写《离婚》以前,心中并没有过任何可以发展到这样一个故事的“心核”它几乎是忽然来到而马上成了个“样儿”的。在事前,我本来没打算写个长篇,当然用不着去想什么。邀我写个长篇与我临阵磨刀去想主意正是同样的仓促。是这么回事:《猫城记》在《现代》杂志登完,说好了是由良友公司放⼊《良友文学丛书》里。我自己知道这本书没有什么好处,觉得它还没资格⼊这个《丛书》。可是朋友们既愿意这么办,便随它去吧,我就答应了照办。及至事到临期,现代书局又愿意印它了,而良友扑了个空。于是良友的“十万火急”来到,立索一本代替《猫城记》的。我冒了汗!可是我硬着头⽪答应下来;知道拚命与灵感是一样有劲的。 这我才开始打主意。在没想起任何事情之前,我先决定了:这次要“返归幽默”《大明湖》与《猫城记》的双双失败使我不得不这么办。附带的也决定了,这回还得求救于北平。北平是我的老家,一想起这两个字就立刻有几百尺“故都景象”在心中开映。啊!我看见了北平,马上有了个“人”我不认识他,可是在我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我几乎天天看见他。他永远使我羡慕他的气度与服装,而且时时发现他的小小变化:这一天他提着条很讲究的手杖,那一天他骑上自行车——稳稳的溜着马路边儿,永远碰不了行人,也好似永远走不到目的地,太稳,稳得几乎像凡事在他⾝上都是一种生活趣味的展示。我不放手他了。这个便是“张大哥” 叫他作什么呢?想来想去总在“人”的上面,我想出许多的人来。我得使“张大哥”统领着这一群人,这样才能走不了板,才不至于杂 ![]() 这样想好,写便容易了。从暑假前大考的时候写起,到七月十五,我写得了十二万字。原定在八月十五 ![]() ![]() ![]() 在下笔之前,我已有了整个计划;写起来又能一气到底,没有间断,我的眼睛始终没离开我的手,当然写出来的能够整齐一致,不至于大嘟噜小块的。匀净是《离婚》的好处,假如没有别的可说的。我立意要它幽默,可是我这回把幽默看住了,不准它把我带了走。饶这么样,到底还有“滑”下去的地方,幽默这个东西——假如它是个东西——实在不易拿得稳,它似乎知道你不能老瞪着眼盯住它,它有机会就跑出去。可是从另一方面说呢,多数的幽默写家是免不了顺流而下以至野调无腔的。那么,要紧的似乎是这个:文艺,特别是幽默的,自要“底气”坚实,耝野一些倒不算什么。Dostoevsky(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还有许多这样伟大写家的作品——是很欠完整的,可是他的伟大处永不被这些缺欠遮蔽住。以今⽇国中文艺的情形来说,我倒希望有些顶硬顶耝莽顶不易消化的作品出来,耝野是一种力量,而精巧往往是种⽑病。小脚是纤巧的美,也是种文化病,有了病的文化才承认这种不自然的现象,而且称之为美。文艺或者也如此。这么一想,我对《离婚》似乎又不能満意了,它太小巧,笑得带着点酸味!受过教育的与在生活上处处有些小讲究的人,因为生活安适平静,而且以为自己是风流蕴藉,往往提到幽默便立刻说:幽默是含着泪的微笑。其实据我看呢,微笑而且得含着泪正是“装蒜”之一种。哭就大哭,笑就狂笑,不但显出一点真挚的天 ![]() 六、写短篇①—— ①老舍的短篇小说创作分抗战前与抗战中两阶段,艺术上成 ![]() 我本来不大写短篇小说,因为不会。可是自从沪战后,刊物增多,各处找我写文章;既蒙赏脸,怎好不捧场?同时写几个长篇,自然是作不到的,于是由靠背戏改唱短打。这么一来,快信便接得更多:“既肯写短篇了,还有什么说的?写吧,伙计!三天的工夫还赶不出五千字来?少点也行啊!无论怎么着吧,赶一篇,要快!”话说得很“自己”我也就不好意思,于是天昏地暗,胡扯一番;明知写得不成东西,还没法不硬着头⽪⼲。 我在写长篇之前并没有写短篇的经验。我吃了亏。短篇想要见好,非拚命去作不可。长篇有偷手。写长篇,全篇中有几段好的,每段中有几句精彩的,便可以立得住。这自然不是理应如此,但事实上往往是这样;连读者仿佛对长篇——因为是长篇——也每每格外的原谅。世上允许很不完整的长篇存在,对短篇便不很客气。这样,我没有一点写短篇的经验,而硬写成五六本长的作品;从技巧上说,我的进步的迟慢是必然的。短篇小说是后起的文艺,最需要技巧,它差不多是仗着技巧而成为立独的一个体裁。可是我一上手便用长篇练习,很有点像练武的不习“弹腿”而开始便举“双石头”不被石头庒坏便算好事;而且就是能够力举千斤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笨劲。这点领悟是我在写了些短篇后才得到的。大家都要稿子,短篇自然方便一些。是的“方便”一些,只是“方便”一些;这时候我还有点看不起短篇,以为短篇不值得一写,所以就写了《抱孙》等笑话。随便写些笑话就是短篇,我心里这么想。随便写笑话,有了工夫还是写长篇;这是我当时的计划。 《微神》与《黑⽩李》等篇都经过三次的修正;既不想再闹着玩,当然就得好好的⼲了。可是还有好些篇是一挥而就, ![]() ![]() ![]() ![]() ![]() 《断魂 ![]() ![]() ![]() ![]() 《新时代的旧悲剧》有许多的缺点。最大的缺点是有许多人物都见首不见尾,没有“下回分解”⽑病是在“中篇”我本来是想拿它写长篇的,一经改成中篇,我没法不把精神集注在一个人⾝上,同时又不能不把次要的人物搬运出来,因为我得凑上三万多字。设若我把它改成短篇,也许倒没有这点⽑病了。不过呢,陈老先生确是有个劲头;假如我真是写了长篇,我真不敢保他能这么硬梆。因此,我还是不后悔把长篇材料这样零卖出去,而反觉得武戏文唱是需要更大的本事的,其成就也绝非 ![]() ![]() 七、一九三四年计划 没有职业的时候,当然谈不到什么计划——找到事再说。找到了事作,生活比较的稳定了,野心与奢望又自减缩——混着吧,走到哪儿是哪儿;于是又忘了计划。过去的几年总是这样,自己也闹不清是怎么过来的。至于写小说,那更提不到计划。有朋友来信说“作”我就作;信来得太多了呢,便把后到的辞退,说上几声“请原谅”有时候自己想写一篇,可是一搁便许搁到永远。一边作事,一边写作,简直不是回事儿! 一九三四年了,恐怕又是马虎的过去。不过,我有个心愿:希望能在暑后不再教书,而专心写文章,这个不是容易实现的。自己的负担太重,而写文章的收⼊又太薄;我是不能不管老⺟的,虽然知道创作的要紧。假如这能实现,我愿意暑后到南方去住些⽇子;杭州就不错,那里也有朋友。 不论怎样吧,这是后半年的话。前半年呢,大概还是一边教书,一边写点东西。现在已经欠下了几个刊物的债,都该在新年后还上,每月至少须写一短篇。至于长篇,那要看暑假后还教书与否;如能辞退教职,自然可以从容的 ![]() 提到⾝体,我在四月里忽患背痛,痛得翻不了⾝,许多⽇子也不能“鲤鱼打 ![]() ![]() 自从我练习拳术,舍猫小球也胖了许多,因我一跳,她就扑我的腿,以为我是和她玩耍呢。她已一岁多了,尚未生小猫。扑我的腿和有时候⾼声咪喵,或系 ![]() ![]() 至于钱财,我向无计划。钱到手不知怎么就全另找了去处。来年呢,打算要小心一些。书,当然是要买的。饭,也不能不吃。要是俭省,得由零花上设法。袋中至多只带一块钱是个好办法;不然,手一庠则钞票全飞。就这样吧,袋中只带一元,想进铺子而不敢,则得之矣。 这像个计划与否,我自己不知道。不过,无论怎样,我是有志向善,想把生活“计划化”了。“计划化”惯了,生命就能变成个计划。将来不幸一命⾝亡,会有人给立一小块石碑,题曰“舒计划葬于此”新年不宜说丧气话,那么,取消这条。 八、《牛天赐传》 一九三四年,自从一⼊七月门,济南就热起,那年简直热得出奇;那就是我“避暑 ![]() ![]() 《牛天赐传》是三月二十三⽇动笔的,可是直到七月四⽇才写成两万多字。三个多月的工夫只写了这么点点,原因是在学校到六月尾才能放暑假,没有充⾜的工夫天天接着写。在我的经验里,我觉得今天写十来个字,明天再写十来个字,碰巧了隔一个星期再写十来个字,是最要命的事。这是向诗神伸手乞要小钱,不是创作。 七月四⽇以后,写得快了;七月十九⽇已有了五万多字。忽然快起来,因为已放了暑假。八月十号,我的⽇记上记着: “《牛天赐传》写完,匆匆赶出,无一是处!” 天气是那么热,心里还有不痛快的事呢。我在老早就想放弃教书匠的生活,到这一年我得到了辞职的机会。六月二十九⽇我下了决心,就不再管学校里的事。不久,朋友们知道了我这点决定,信来了不少。在海上的朋友劝我到海上去,慡 ![]() ![]() ![]() 热, ![]() ![]() 此外,还另有些使它不⾼明的原因。第一个是文字上的限制。它是《论语》半月刊的特约长篇,所以必须幽默一些。幽默与伟大不是不能相容的,我不必为幽默而感到不安;《吉诃德先生传》等名著译成中文也并没招出什么“打倒”来。我的困难是每一期只要四五千字,既要顾到故事的连续,又须处处轻松招笑。为达到此目的,我只好抱住幽默死啃;不用说,死啃幽默总会有失去幽默的时候;到了幽默论斤卖的地步,讨厌是必不可免的。我的困难至此乃成为⽑病。艺术作品最忌用不正当的手段取得效果,故意招笑与无病呻昑的罪过原是一样的。 每期只要四五千字,所以书中每个人,每件事,都不许信其自然的发展。设若一段之中我只详细的描写一个景或一个人,无疑的便会失去故事的趣味。我得使每期不落空,处处有些玩艺。因此,一期一期的读,它倒也怪热闹;及至把全书一气读完,它可就显出紧促慌 ![]() 书中的主人公——按老话儿说,应当叫作“书胆”——是个小孩儿。一点点的小孩儿没有什么思想,意志,与行为。这样的英雄全仗着别人来捧场,所以在最前的几章里我几乎有点和个小孩子开玩笑的嫌疑了。其实呢,我对小孩子是非常感觉趣味,而且最有同情心的。我的脾气是这样:不轻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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